这几天太阳好，裴绥昭心情也不错，这会在马车内和阿蛮说着闲话，快到造纸场时手指划拉一下渡口这块：“这里以后就是工业区。”阿蛮没听懂，但也懒得问，裴娘子说的话她经常不懂，要是县主在，肯定就能听明白。想来县主此时应是在返程路上，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说出来。
“绥昭来了。”瑶娘抱着小狸奴在造纸场寮舍里坐着晒太阳，远远见着马车就起身迎过来。两人经过那一来一回的拥抱已经很亲近，瑶娘把小狸奴往裴绥昭怀里一塞，进去拿了几个蛋托出来：“你看看这样可行？”
裴绥昭让瑶娘用纸渣和甘蔗渣还有稻草混合着试造蛋托，这已经是第五批试验品，拿在手里敲敲掰掰，她满意点头：“就是这样，瑶娘你真了不起，这么快做出来了。”
除了裴绥昭，这些人没人会这么直白的夸人，瑶娘还是不习惯，红着脸说：“成了就好。这东西虽不值大钱，但也费工，可不能像你说的卖出去就不要了。”裴绥昭这两天也算了账，蛋托确实要回收，具体怎么回收，她还要想。
小狸奴抓着裴绥昭的手指咬，裴绥昭感觉到疼，轻掐着她的小脸一看：“哟，开始长牙了，这小米牙挺厉害。她现在是不是见着什么都想啃？过两天我给她做点磨牙饼干。”
瑶娘刚褪红的脸又红了，想着可不是，喂奶的时候也咬，说她几句就在那哼哼唧唧闹。磨牙饼干没听过，但瑶娘知道只要是裴绥昭做的，都是好东西。她女儿真是生在了好时候，小衣裳和尿布都是棉布，穿着一点不磨肉，她吃得好奶水足，孩子也长得好。
总而言之，她得从小就教女儿知晓，县主和裴娘子是大恩人。
牙刷作坊建在城里也可以，但树木竹子都是运到造纸场，为免再多一道工，裴绥昭就把牙刷作坊建在造纸场旁边，方便煮竹子煮麻线，洗猪毛。现在作坊让瑶娘一道管着，等日后作工的人安定下来再从中挑个管事。
一开始做出来的牙刷柄让裴绥昭大开眼界，长的长短的短，真是随心所欲的形状。见过工业之美的人不能容忍那么丑的东西作为商品卖出去，她亲自监工，足足教了十来天才让她们把牙刷柄的长短大小形状统一。为此她做了铁尺放在作坊，规定了长度宽度，切准了再拿去打磨。
树片竹片上钻孔，穿麻线锁紧猪毛，再把猪毛剪整齐，一把牙刷就完工了。牙刷好做，牙粉得专业的人来配，这也是专利，不能假手他人，只能等虞霁初和虞素宁回来再说。护肤膏得用到大量蜂蜡，她最近也在愁这个事，是自个建个养蜂场还是要怎么办。真是要啥没啥，白手起家。
运着蛋托去养殖场的路上，车子陷在个泥坑里半天起不来，她都想仰天长啸：老天，能不能给点好了。
盛秀竹和毛缦还有苟大双对于蛋托的到来很是惊奇，装好几板蛋，连连赞叹是好东西，她们怎么就想不出这样的好东西。对此裴绥昭也没什么好说的，这都是工业化的产物，只要有大量需求，自然应运而生。
凑合着和她们吃午饭，大双连连赞叹腊肠好吃，说以前从没想过那玩意也能拿来吃。裴绥昭欲言又止，腊肠算什么，等着吧，很快就会有人做卤肠吃了。
盛秀竹吃得差不多才说话：“东家，好些附近村子里的农户都从我们这买鸡蛋孵小鸡养，我们要不要只把蛋往城里卖？”
“有竞争是好事，一个行业只有少数几个人做是做不大市场的，鸡肉鸡蛋的市场之大，就是整个鹤尾的人都养鸡也填不满，当然这是建立在道路通畅运输方便的情况下。当前来说，我也希望更多人养，养得越多越好，让更多人形成消费习惯。”
她说完，几脸呆滞看着她，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盛秀竹好像懂了：“东家的意思是，农户养鸡会让更多人吃到鸡肉鸡蛋，等大家都吃习惯了，我们就会卖出更多鸡肉鸡蛋。”
“是这个理，东西越多就越卖不上高价，只有平价的东西百姓才吃得起。”不只是养殖场，裴绥昭做的每件事都希望后来者快速跟上，如今鹤尾城里好些人已经以家庭作坊的形式开始制糖，这是好事。
百姓会根据需求去买东西，有钱的买精品，没钱的也能尝个味。她会把糖的产品做得越来越多，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独霸市场，她只需要做领跑者，她背后的老板负责让公司成为巨兽。
她的话让三人都沉默了，从来没人跟她们说过这些，大家有赚钱的法子都恨不得捂死了，哪会想到把价格做下来让更多人买到这种事，这简直是圣人才有的想法。
毛缦看裴绥昭的眼神有些微妙，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只鸡鸭鹅，在养殖场这些日子是她活得最舒服的日子，裴绥昭的话在她听来就是败家，她担心裴绥昭会不会很快把这个家给败垮。要是如此，她又该飘向何方？
她目光无神看向前方，裴绥昭就知道这脑瓜里没装她的好，没好气轻轻给她一拳：“时刻警惕传染病，搞好禽舍卫生管理，禽粪让庄户拉走堆肥。”
“记住了。”虽然裴绥昭来一回说好几遍，她们都不觉得烦，确实要时刻注意，要是真出事，那就晚了。
去猪场，柔娘说栖风猪崽现在很出名，枝娘那的单子一单接一单的过来。养殖场不许生人出入，入口进不来，附近农户想买，他们翻山越岭爬进来，都被她们发现骂得不敢靠前。枝娘是施绿枝，施绿波的堂妹，人称小绿娘，两姊妹算是三娘的左膀右臂，养殖场的家禽出货都是经她的手下单。
养猪场的猪崽好卖在裴绥昭意料之中，劁过的猪肉就是好吃些，只要有对比，商人的嗅觉很快会将他们引向这里。她嘱咐柔娘要保证养殖场的数量，其它的该卖就卖。
去牛场看过后裴绥昭就打道回府了，除了路不好走，坐车颠得屁股疼，这日子其实还挺舒心。每天作息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睡不着也只能在园子里散一会，没事就做设计写计划或者练毛笔字练画画，总之没什么被撵着的感觉。
当然，她知道她的日子比绝大多数百姓都过得好，是因为她有虞霁初帮衬。她决定今年造一所自己的房子，学着独自生活，当然，也会买几个小丫头陪着，一个人难免害怕。
要是哪天虞霁初成亲了又或者离开鹤尾不回来了，她就拿着现在赚的钱开几间铺子养老。为免老了要面对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场景，或许过几年会收养一两个女娃娃，好好培养，争取不养成白眼狼，能让她安享晚年，含笑入土。
虞霁初在马上连打几个喷嚏，岑稷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有人哭着喊着向这边过来。他们想往孩子堆里冲，都被护卫拦下。岑稷打马上前问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跪着哭嚎问要把他们的孩子带哪去。
“你们的孩子？”岑稷冷笑一声：“这些都是青云观的弃孤，怎么就是你们的孩子了？天下哪有父母会丢弃自家孩子，那不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事？让开！再不让开就让官差来锁上。”
“官人，那真是我家花儿。”说着男人还向女童伸手：“花儿，快来爹这！”他一喊，其他的也跟着喊自家孩子的名字，好些孩子只知道爹娘又要她们了，哭喊着要回爹娘那去。
“哭甚么！闭嘴！要接人走可以，在观里白吃白住这些日，伙食钱要结一下。”岑稷说话的时候，被喊花儿的那个女孩眼巴巴看着父母，她旁边的小女孩冷笑一声：“还指望他们为你花钱？你都被扔过一次了，就算被赎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这笔钱都会算在你头上。哭哭哭就知道哭，回去有你们哭的。”
好些父母抠抠搜搜掏了钱赎人，赎回人就开打，边打边骂，又是哭喊声一片。花儿的父母始终没掏钱，她父亲左摸摸右掏掏，一脸可怜相：“官人，我们实在是没钱才把孩子送进观里。您看……”
“我看你找打！”岑稷说着伸出刀鞘，那男人吓得跪着往后一倒，坐着往后退，这时反倒露出凶狠：“光天化日，哪有人强抢孩童，这岂不是匪寇所为？衙门竟也不管！”他这么一说，不想拿钱的都跟着他喊起来。
“那你去报官，快去。”岑稷抱着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又有些人掏了钱，也不多，带出来二十八个孩子，被赎走九个。见没人再上前，岑稷招呼队伍要走，花儿神情复杂看着父母，轻声唤道：“娘，你也不要我了？”妇人顿时泪如雨下，她男人见岑稷绝无通融之意，呆立在一边不说话。
“官人，官人我求你了……”妇人声泪俱下，连连磕头。岑稷看了一会说：“那给你们少些钱，算五十文好了，拿五十文出来就可接她回去。”
妇人满脸惊喜，去扯男人的衣袖，男人一把甩开她，瞪了她一眼。见状，岑稷不再废话，招呼队伍往前走。花儿的阿娘就在一旁喊得撕心裂肺：“娘的儿啊，娘的儿，娘没用，娘是个该死的……”
花儿一步三回头，也哭得满脸泪痕，她旁边的小女孩笑着说：“这是当你死了哩，你不是还没死？好好活着未必不能再见，他们却先当你死了，真是可笑。”花儿被她噎得打嗝，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恨恨掐一把旁边的：“叫你笑，叫你笑。”
“我就笑，我就笑。花儿，我叫虹。”虹牵起花儿的手，又扯衣袖给她抹泪：“有啥好哭的，跟着这帮贵人有吃有喝，不比在家又打又骂挨饿受冻强。”花儿还是怕：“她们若是将我们卖了？”
“也不过是做活，在哪不是做活，只要有口饭吃就成。”虹满不在乎，又说：“要卖何必拉到别处去卖，就近在京里卖了岂不轻快。别胡想，有吃的一天就过一天。”
花儿被她说得安心不少，要上马车时，两人也牵紧小手不松开。
人全部安置上车，岑稷朗声道：“青云观所有弃孤都会被带往别处，还望你们做事之前想清楚。下回，就不会再有什么伙食费赎人之事，凡是闹事者，都捉去见官！”
在虞霁初队伍后面的就是一群官差，有翰林院的侍读、编修，有御史台的年轻御史，有左武卫和骁骑卫的禁军，还有凤阳殿的大监少监和宫女嬷嬷。
文墨晖与宁安同乘一车，看了全场后，文墨晖忍不住笑道：“真是一出好戏。”
宁安公主没接话，她好奇，虞霁初要将这些女童带去哪里，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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