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制糖？阿稷，前些年你带军走南闯北打通商道，确实没见过？”等裴绥昭走后，虞霁初还有些持怀疑态度，听起来像是很简单的事，甘蔗甜，故能制糖？要真如此简单，怎么没人做？要知道，糖可是好东西。
岑稷像是想到什么：“或许前朝有过，历经战乱又失其技法。霁娘可还记得《五味谱》中提到的石蜜，我们当时猜测，像石头一样又甜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蔗糖？”
虞霁初也恍然大悟，末了叹一声：“四十七年间战乱不休，不知多少流传几百上千年的技法已遗失。传承和延续，只在太平世，可悲可叹。”
裴绥昭回房后找到手提电脑打开，她记得当初徐遐筠想写小说，找人要了资料，资料在她的电脑上接收下载，当时她还随便看了看，记得有古法制糖的工艺，是个视频讲解。也就是今天吃甘蔗时，她突然想起这件事才想到要制糖谋生。
现在打开粗粗一看，好几个资料包，里面有不少穿越后种田搞基建的资料，能不能用且先不说，如今看来，颇为感慨，阴差阳错的感觉。
电脑她暂时不想拿给虞霁初她们看，和被不被抢走没关系，她是不想解释那么多。对于古人来说，知道后世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再看看如今又是过的什么日子，也许会陷入一种痛苦的虚无感中。
在他们面前炫耀他们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触及到的好日子，这在裴绥昭的认知中，是件挺残忍的事。
她把资料拷贝进手机里，戴上耳机反复观看：熬煮，赶糖，摇瓢，起糖，过滤，搅拌，打沙，浇型，退模，至此就是红糖块的制作过程。
要想得到冰糖，就得让糖再次结晶，过程要用到竹片插入糖稀中，静置五到七天就能得到老冰糖。
要想得到砂糖，就得用到分蜜机，用离心力把结晶浓糖液甩在筛网上，留在筛网上的结晶就是砂糖。至于要达到裴绥昭吃过的白砂糖，脱色技术达不到，黄泥水淋糖法好多人做过实验都失败，日后再看，一步步来。
还好她会画画，还画得不错。找虞霁初要来纸，她将制糖的步骤画出来，再把需要的工具一件件标出来。工具中最难的就是水碓和铁锅，水碓她相信现在有，但要连接上榨汁机和分蜜机长时间使用不出问题，其中还有许多细节要处理。
至于铁锅，她吃了这么多天水煮菜还能不明白吗，现在根本没有铁锅这个东西。铸造铁锅的工艺她也不清楚到底难不难，她只知道现在铁器肯定是管控物资。当然，这件事她不操心，有老板在，这些难事都由老板解决。
她们三人在谈制糖时，背柴回家的虎娘吃完娘亲做的夕食，悄咪咪从怀里摸出一颗糖给娘：“娘，尝尝。”
她娘被人称为赵五娘，早两年男人生病去了，留下她们娘俩，幸得县主买下她们，不然她们孤儿寡母，她身子又不好，哪能护着女儿活到现在。
“这是啥东西？”赵五娘嗅嗅，好香，有甜味。
“剥开吃，好吃的，娘，快吃。”虎娘催促着她娘吃，赵五娘迟疑着剥开那层好看的花纸，又把糖弟到女儿嘴边：“虎儿吃，娘吃饱了。”
“娘，你吃，我吃过了，可好吃了。是县主家的贵客给的，岑护卫护着她，早上和我说了好些话。娘，她比县主还要随和，身上香香的，好好闻。”
见女儿执意往她嘴里塞，她只好把糖吃进去，品了一会，她眼眶发红：“虎儿，贵人给了这么好的东西，咱拿什么回礼才好？这糖果子还有奶味，真好吃，娘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子。还是娘的虎儿心疼娘。”
虎娘咧着嘴笑：“娘，我觉着贵人像仙人，你看仙人不去别的地方，就来了栖风山脉，和县主在一块，应是天上的神仙看到县主大善，派仙人下来帮县主了。我觉着，这制糖果子的事在仙人那里不算很难的事，弄不好以后咱都能常吃哩。至于回礼，要是仙人要人做活，那我先抢着去。”
“好好好，我儿说得好。”赵五娘搂着女儿笑，两母女一时忘了天寒地冻衣裳单薄，想着仙人来栖风山赐福，她们将来必有好日子。
这一夜，虞霁初久久不能入睡，经裴绥昭讲解，整个制糖所需的工具和步骤都印在她脑子里。她不仅想制糖的事，还在想裴绥昭那个人。
那个人似乎从不在意藏敛心思，会明显嫌弃饭菜，会和府里遇到的所有丫鬟打招呼，还会和一个农家小女娃聊得兴起。也会为客居她人家里而难堪，想自力更生，但也明摆着心思想要依仗她。
裴绥昭做这一切好似很平常，她以前应该就是这样为人处世，或许在她心里，每个人都一样。
“虞霁初和荞娘和虎娘，在裴绥昭心里没什么大不同。”——这个认知让虞霁初又一次被震惊到，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呢喃：“裴绥昭，你到底从哪里来。”
岑稷也没睡好，虞霁初给她下了新任务，要带人去鹭州建糖场。她怎么能走得安心，吴大头还没伏诛，要是又出了什么意外，她要万死不辞。可虞霁初说派旁人去不放心，只有派她去才放心，她又无话可说。
这一觉裴绥昭睡得极好，她满脑子都是制糖制糖，短暂忘却了来到陌生世界的苦楚。
第二日府里来了新人，是一对小娘子，两人都短褐外面裹皮袄，唐娘子怀里抱着个小娃，柳娘挑着豆腐和菜。三人向虞霁初行礼，又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话，看起来关系亲密。
虞霁初让岑稷带着制糖手册和五名心腹走后，也让裴绥昭开始在鹤尾选建糖场的地方，若鹭州制糖成功，明年整个广南道会有数座糖场开建。水碓先建是个英明的决策，即使不制糖，水碓也大有用处。
鹤尾水系发达，有渡口，选个建水碓的好地方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要兼顾安全性，还要兼顾地方的实用性。不制糖的时候租给人用，要让人家愿意用。
忙了几天，裴绥昭偶尔发呆时会想，虞霁初颇有些杀伐果断的气场，事情说干就开干，根本没有扭捏瞻前顾后。当然，裴绥昭相信她不是一时冲动纨绔行事，从她的部署就看得出来，此人行事缜密，帷幄有谋。
昨晚睡得较晚，裴绥昭一大早被吵醒，不断吸气换好衣服，在穿梭的人群中找到虞霁初，一袭玄衣绣白鱼鳞纹的武袍，黑色幞头包发，手持长剑而立的英姿飒爽少年县主让她一时看痴了。
直到少年县主勾唇轻笑，她才缓过来，而后赶紧问：“县主，发生何事？”
“有人见到吴大头在城郊出没，今日我要亲手将他捉拿归案。”说完把手上的剑递到裴绥昭面前：“可会使刀？”
裴绥昭双手接过，这柄刀刀身笔直，二指来宽，刀柄上有银钿装饰，像是她以前看过的唐刀。收好刀，道谢：“不会使乱砍也行，多谢县主赐刀。”虞霁初又被逗笑了：“那你留在府里好好看家，等我们回来。”
她们走后，府里一下冷清许多，原来那些小丫头多数是武娘，那晚虞霁初她们要是没遇到她，即使没有武器估计也会拼死一战。
后来听虎娘说起虞霁初后，想过虞霁初她们当时为什么不大声呼救，虽然当时地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只要拼死呼救，应该还是会有人听见。百姓爱戴虞霁初，只要表明身份，就会有人为她拼命。
她一直想的是虞霁初她们马车一坏就遇到她了，现在才回恍然间明白，虞霁初不会呼救，因为明白，喊老百姓出来，面对一群战场厮杀过的叛军，也只是多添几条人命而已。肯亲手提剑为民除害、肯拿库粮出来救灾的当权者，应该多少有悲天悯人之心。
府里还有阿蛮，从她来，阿蛮就一直在照料她的起居，两人颇为相熟。在暖阁烤火，裴绥昭找阿蛮拉起家常，她想多了解虞霁初些。主动挑起话头：“你们县主是当今哪位公主之后？怎一个人在鹤尾县，不住京城里？”
经阿蛮一说，裴绥昭才弄清虞霁初的家世，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虞霁初的娘怀阳公主，如今在外打仗，广南道自荆朝开朝前就是虞军驻兵地。说到虞军，就得说到怀阳公主的娘，如今住在京里的白鳞侯。
白鳞侯与前夫家恩断义绝后毅然起兵，速迅拉起一支队伍，以女子之身挣得侯爵之位。军旅途中曾招一商户入赘，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再后来赘夫在外养外室被她知晓，又休夫，从此不再接受说媒。
女儿长大后她立下家规，从她起，此后虞氏女只招赘，不外嫁。白鳞侯打了几十年仗，怀阳公主可谓是军中长大，耳濡目染，被人称为天生将才。
荆朝开朝之战怀阳公主一路浴血搏杀，居功至伟，对皇帝亦有救命之恩。按理说这样的功绩加上白鳞侯军功在前，虞素韵封个国公不为过，再降一级，与母亲同封侯亦封得。一门两侯，那也是无上荣耀。
但皇帝做了件让虞家寒心的事，他让虞素韵认他为干爹，封了虞素韵一个怀阳公主，为堵悠悠众口，还封了虞霁初为县主。
这一招是想做什么天下人都清楚，不过是想将来收回虞军军权时少了最大阻碍。要不是这两年叛乱又起，他早已经对虞家下手。
立国才七年，多数地方都还归属权臣割据，皇帝恨不能一夜杀尽天下手握兵马的权臣，将权力全拢于手中。权臣中又以剑南道益王蔡重凛，江东的左望周，西关道的崔观几人为重中之重。至于河东的高彦阁，他已经举了反旗，是为反贼不为臣。
听到这，裴绥昭颇为震惊，当今皇帝也真是脸皮够厚才能做出封开国重臣为公主的事，这纯纯恶心人。一国之主，打仗时不把女人当女人，开国就玩这种小心思，格局太小。
而阿蛮显然在说霸主时故意说漏了虞氏，裴绥昭不相信虞氏有白鳞侯有怀阳公主，受了皇帝那样的压迫，还会百分百忠心。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毕竟生长环境不同，受的教育不同，想法也不尽相同。总之，她还是认为虞家不会那么傻。
见她不问也不说，阿蛮继续说。五个月前贼寇范寿梅在雀州举兵造反，怀阳公主亲自率兵平叛，还没打完，又接益王求救，她把雀州交给心腹，亲自前往剑南道益州驰援。
阿蛮说完后叹一声，杨青也算是跟着家主好些年的老人，想来是有人许了重诺，不然不能以身犯险。如今城内军心不算很稳，也只有等家主回来鹤尾才能恢复安宁。
评论我就不一一回了，有问题提出来我会回答，总之谢谢大家来看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穿白鱼鳞纹武袍的少年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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