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感觉现在的裴绥昭完全变了个人，杀人的时候很冷漠，她喘匀气用了好一会，期间裴绥昭却像没事人一样，气息丝毫不乱。这不像是她认识的裴娘子，她心里很紧张，不清楚裴绥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希望县主快些赶来找到她们。
听到又有大群人马往这边赶过来，裴绥昭果断拉着阿昭往树林深处跑去。她们一动就有人追了上来，有人认出裴绥昭的背影，招呼人都往这边来。虞霁初也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声，当机立断带人往那边追去。
现在正值盛夏，山上多猛兽毒蛇，阿蛮轻扯住裴绥昭告诉她这点，两人要是葬身猛兽之口或被毒蛇咬一口，就完了。裴绥昭看向远处的新昌县，因着禁军的到来，现在新昌县南边的城门口燃起了篝火，应该不断有人在进进出出。
下山，有追兵，上山，有猛兽毒蛇，回头路被战场堵死，要过去就要重新杀出一条生路。
“在那！放箭！”
她们愣神的当口转眼就被追兵发现，追兵后面又有人拦截，混战成一团。混乱中，虞霁初怕裴绥昭不知道她在，大声喊道：“绥昭！”
她这一声把裴绥昭“惊醒”了，突然停住脚步愣在那，要不是阿蛮眼疾手快拉着她躲开，她就要被箭射中。阿蛮带着裴绥昭躲过危险，大声回虞霁初：“娘子！我们在这！”
确认了方位，虞霁初带着几人以神挡杀神之势为开路，眼看要汇合，心思都放在裴绥昭身上的虞霁初没发现身后的岑稷受伤跪倒在地，身后的盾没了，眼看一支箭就要落在她身上。
“小心！”裴绥昭纵身一扑，带虞霁初躲开那支箭，随后更多箭头往她俩滚动的野草堆里射去。被虞霁初压在身下，裴绥昭徒手抓住一支箭头，顿时满手鲜血。虞霁初的包头巾被树枝勾掉，青丝如瀑散落下来，惊魂未定又满心安慰地看着裴绥昭。
感觉肩头一阵濡湿，正要伸手去摸，洪绸已带人浴血拼杀过来，从包围之势中将三人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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畿甸一处民房内，有人有节奏地敲响门，不一会墙头出现一双眼睛，看清门外的人后才去开门。
“如今各个医馆药铺都有人把守，也不敢随便找人去买，怕被卖。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再过几天他们必定会搜到这处来。”
被派出去抓药的人好不易东拼西凑买了点药，但完全不够这一大堆伤员用。这处民房是四海商号一位管事的外宅，平日不住人，就是为了应这种急事。现在四海商号的人也被明里暗里盯梢，想从外面买了药材送过来都很难，更别说把人给运出去。
这几日虞霁初都很低沉，她认为是她轻敌才造成这种局势，死了那么多人，活下来的个个都有伤。岑稷和洪绸都伤势不轻，裴绥昭的手心被箭头割出两道又深又长的口，还有……
可她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煎心，下面的人需要主心骨，而裴绥昭，应是比她还难受自责。孟廓后来派人递了消息，把事情始末说得详细，刑部发了海捕通缉令，把裴绥昭列为祸国殃民的妖人，以十恶之一的谋叛罪通缉。
弄清楚事情始末后，裴绥昭就没再跟人说过话，仿佛被巨大的打击给击倒了。
獠蛮来历的这种说法，虞霁初也是头一回听说，人为改造，将人与兽结合，才生出人身兽相的怪物，乍一听与裴绥昭说的小麦杂交确实很像。皇帝以妖魔之名定了裴绥昭的罪，又公之于众，西京百姓知道小麦杂交就在京里悄悄做，愤怒不已，都说这是想让他们亡国灭种。
百姓不敢直接骂白鳞侯，但暗地里已经骂翻天，文人更是连发文章说白鳞侯包藏祸心包庇妖人。殷弼教皇帝挑动民心，要把虞家赶上绝路，更是困死了虞霁初一行，只要她们出现在京畿道附近，想必不用官府出兵，百姓就会将她们捉拿归案。
夜色渐深，裴绥昭在大家都休息后才出来透口气，这几天她已经快失去正常思维能力了，孟廓传来的消息让她开始怀疑一切。
如果皇帝所说的獠蛮来历是真的，那就表示这里曾有超过她原来世界的科技文明造访过，那么，是不是表示这里的发展规律不能用她原有的经验来推断，也就是，她可能真的好心做了坏事？杂交小麦即使成功，人们吃了也会有害？
这哪是她一个社畜能理解的事？这又哪是她一个社畜能解决的事？她现在就非常想问车机，是不是耍她玩？什么提示都不给，一脚把她给踹到悬崖边上。
“我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算了。”裴绥昭手握竹子拿头往上撞，跟在后面的虞霁初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失落和酸涩，正要上前，裴绥昭又停住，仰天叹一声：“可是那么早死就遇不到霁初了，她真的好好。”说完又拿头撞竹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恋爱脑，撞死你撞死你。”
若是和裴绥昭不熟的人，早就撒开腿逃一里远了，这看上去纯纯痴疯病发作的模样。虞霁初心里的难过被她说得消散，轻笑一声跑上前拦住她：“半夜不睡跑这发什么痴病。”
被抓了现行，裴绥昭有点尴尬，几天没说话，她有些不敢直视虞霁初的眼睛，低垂着眸子说：“你也没睡。我知道，你压力很大，睡不着。对不……”
虞霁初没客气一掌轻掩在她嘴上拦住她的道歉，裴绥昭反应过来，叹一声，确实，现在说抱歉是最没用的。
“你，你不怀疑我？”裴绥昭问得挺没底气，她都自我怀疑了，不指望旁人完全不疑心她。
“那绥昭，你可是受人指派来大荆祸国殃民亡国灭种的？”
比起听到虞霁初毫不犹豫回答说不怀疑，这样调侃的反问让裴绥昭更安心，她打开话匣子：“苍天在上，这事和我没半文钱关系，我怎么来的这都不清楚。如果，我是说如果獠蛮真是皇帝所说那么来的，那祸害他们的文明比我原来的世界不知要高多少倍。要是他们想再做点什么，根本用不着我这只小虾米来搅风搅雨，直接动手就是。高等文明之下，你我皆为蝼蚁。”
这话裴绥昭也只敢和虞霁初说，但凡第二个人听到，她妖魔的罪名又要加一等，不，加十等。
“你我皆为蝼蚁……”虞霁初呢喃着这句话，抬头仰望星空：“于我们来说，他们可以称之神明。”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裴绥昭也跟着仰起头：“但是这个推论中的高等文明存不存在，谁都不确定。在我原来的世界也并没有证实这件事，人类都是自己养活自己。”
她说完，虞霁初没有说话，只是对她看了一眼。她被这一眼刺激到，直接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看我，我只是个意外的倒霉蛋。我们是一样的，吃五谷杂粮，知冷知热。我原来的世界和这里没什么本质不同，哦，我们那没有獠蛮，这个真没有。”
如果要跟虞霁初解释，她原来那个世界没发展出可以把兽类基因编辑融合进人类基因中的技术，也不可能会让这种技术出现。或者解释小麦杂交只是一种很基础的碱基互补原理，偃麦草和小麦就跟马和驴一样是近缘物种……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她脑袋里转了一圈，决定到此为止。
“我们是一样的，你受伤了会流血，也一定很疼。”虞霁初并没追问她任何话，只是轻握住她包扎好的那只手掌，眼里流淌着心疼和难过。
“想办法带我们逃出去吧，岑稷她们需要药。”裴绥昭抱住虞霁初，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用好的那只手轻抚着她的背。这个时候有个温暖的怀抱支撑着，感觉真好。
裴绥昭决定了，不会就此屈服，她搞出来的事她一力承担，如果这个世界运行逻辑都不一样，那就让她第一个吃掉那些杂交小麦变成长猫耳朵猪鼻子的怪物，也算为这个世界的科学发展敲响警钟做贡献了。
唔，到时候虞霁初会不会嫌弃她？这个问题她没把握，到时候再说吧。
但是万一她是对的，那………那她就放心了。
又过了三日，有辆马车拉过来一车衣物，过了晌午虞霁初就号令大家更衣收拾，天一黑就出发。这次她们要扮成杂耍班去往黎中道，再转道去剑南道找虞素韵保命。
虞霁初求的人是文墨晖，文墨晖答应了，嘱咐她们切不可直接回广南道，否则会自投罗网。
临出发虞霁初做了思想工作，现在裴绥昭的事已经传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把这次事情定性为皇帝受朝中奸臣挑拨忌惮虞军，想利用此事把虞家赶尽杀绝，再接手改编虞军。若是让奸臣达成此事，虞军将士将再无宁日。
没有把话说透，但历朝历代的事，大家不识字也听老人说过不少。要是虞家被奸臣赶尽杀绝，皇帝忌惮之下，虞军怕是不打仗也会血流成河。有了县主这个说法，原本神情紧绷的人脸上也有了松弛，她们原本也不太相信裴绥昭是那样的人，现在算是定心神。
鹤尾那边虞素宁收到消息后立即赶往鹤喙坐镇，留栩儿在鹤尾应急。她比虞霁初先把思想工作做透，众所周知，从先帝到今上，皇帝一直忌惮虞军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家也都清楚裴绥昭做的事让多少人吃饱穿暖，不说整个广南道，起码鹤州是同仇敌忾。
不久她又收到阿馥从雀州送来的信，如今事情闹得这样大，阿馥问她下一步该如何。略微思索，她派人从雀州带回阿馥，也拿到了那些新小麦种。即日起，她开始用那些小麦种喂鸡，观察有无异象。
不是她怀疑裴绥昭，而是怕裴绥昭也被人蒙蔽。
裴飞虹在观里和同学打了一架，她受不了有人背后说裴绥昭的坏话，打完登上高处振臂一挥：“你们可以不信裴娘子，但不能这样在背后诽议。我们在此读书，学的甚么？凡遇不知，当求真解。认为裴娘子错了，就用事实去证实她错了，而不是这样端碗吃饭，碗没放下就骂娘！”
闻讯赶来的虞栩睢三人为她的话动容，确实该如此，她们不是读的经书子集，要证实一个人做的事是错的，有许多种方法去论证，独独背后诽议与观中所教相悖。
几人都受了处罚，裴飞虹也因与同学动手被罚学分，这让大家心服口服。
黎中道与剑南道的交汇处，裴绥昭咸鱼般和岑稷并排躺船上，同时叹了一声。岑稷瞟她一眼：“我叹气是动不了难受，你叹什么？”
“我叹好不容易修个新房，就想好好猫个冬，去年没猫着，今年，估摸着也猫不着了。早知如此，就该把那床羽绒被背着走。”
船舱里听了这话的虞霁初好笑，但也稍微舒了舒心。昨晚出黎中道，裴绥昭找她说事，问那些战死的虞军如何安置了，说切不可放任不管，要好好收殓，派人带回各自家乡安葬。丧葬费她个人出五百金，平分到每个人头上。若是她账上钱不够，就请三娘借她些，她会努力赚钱还。
说完裴绥昭就往京畿道方向洒了三杯酒，磕了三个头。
虞霁初就知道，裴绥昭一定会那些人命背在身上，她没再劝什么，只是与裴绥昭靠在一块沉默了许久。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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