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空青端着碗银耳莲子羹，却只盯着蔡美菁吃。美菁以前在宫里也是吃过银耳羹的，她听身旁的宫侍说过，此物叫桑鹅，稀有且贵，约二十贯钱才得三两。那时候她对钱没有大太的概念，现在想来，真是只能长叹一声。
“银耳？倒是个贴切的名，怎么民间也在卖此物了？”味道是一样的，她尝得出来，所以更加好奇。
“据说是先找到长银耳的枯木，用酒精消毒后再从里面取出有菌丝的木屑，用来培养菌种。水青冈木锯成约一米长段，用药沸煮杀虫，再在上面打上三十多个种植孔，把菌种种进去，摆放到木棚中等它出耳。这其中又要随时关注湿度，不然很容易白忙一场。
这种娇气的东西挑种植木，也挑生长环境，最适宜种在烟雾缭绕的深山中，京郊麓山正适合。武药真人的青云观负责此事，听闻她们先种银耳挣经费，现在已经在种各种菇了。”
空青说完，也吃了一口，她知道裴绥昭一直想为青云观寻个合适的活计，让她们收养更多弃婴弃童，如今种菇这个事情，很适合她们。
“又是裴绥昭传出的技法。”美菁似是感叹的说了一句，空青点头：“是裴师。自从她到大荆后，就一直在想各种法子让百姓过得好点，好在雁归观的学子也没太拖后腿，现在种菇的技法，是她们在摸索总结，一定会培育出更好的良种。”
她们说着，有人上楼了。文婉穿着道袍，戴帷帽遮面，但美菁一眼认出了娘亲，眼泪瞬间涌出，本想上前抱住娘亲，冷不丁看到后面跟来的虞素宁，她整个人僵在那。
虞素宁见她吓愣了，也有些尴尬，小声道：“一个时辰。”说完冲空青招手：“来，我和你说点事。”说着把空青带走了。
母女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虽不想惹母亲伤心，但美菁还是把话问了出来：“阿娘，皇帝……”
才起个头，文婉就微闭着眼一直掉眼泪，美菁懂了，赶紧抱住阿娘：“都是命。”
两母女都哭得双眼通红，从半开的窗中，两人看到繁华的京城，看到安居乐业的百姓，美菁感受犹为深刻，这一路过来，她见过太多破败的城、凄惨的事。能在战乱中让一城的人过得脸上大多有笑意，这是件非常不易的事。
“值得吗，阿娘？”
“我们没有更好的路走了，美菁，阿娘只当前半生是上辈子，到了今时今日，阿娘心里已装不下太多，只要你好好的，阿娘就觉得值得。”
两人依依不舍嘱咐着彼此要照顾好身子，又约好下次见面的时候，虞素宁敏锐地察觉到附近有人在徘徊，果断进来将文婉带走。回眸看到蔡美菁哭成泪人，她觉得自己像个坏人，只能对空青使眼色：去哄哄。
空青小心给美菁擦了泪，又喊帮闲从各店买来一堆特色吃食堆在美菁面前：“尝尝。”她不指望美菁吃完，等会让人再添点，拿去给街面上的乞儿吃。
美菁哪有心情吃东西，她的心快疼死了，阿娘前途未卜，一切都未有定数，一想泪就流得更凶。
对这种场面，空青已经见过很多回，于是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笨嘴拙舌地哄：“吃饱了有力气哭。”美菁嗔她一眼，气笑了：“每次都是这句，都不会换句话。”空青挠挠额角：“唉我不太会说话，你懂我就好。”
在对面屋顶坐着，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人蹙眉，虞栩睢看不清美菁的脸，被半开的窗挡了，但她从手部能看清是个女子，不禁心里叹一声，空青果然藏了手大的，这事在空青自个没说之前她得帮忙瞒着。又叹，她们这一行，可真是人以群分了。再叹，就不知惠贞到底……
她连连叹气，从后边爬上来的麻谷扯她：“小少主，您瞧见什么了？”虞栩睢回推了她一把，又扯住她的衣领不让她滑下去：“别上来了，下去，没啥好瞧的。”麻谷无语，只能又沿原路返回。
黑缀苦担忧文墨晖的身子，将买来的走舸船舱改得更为舒适，一路沿海而下，遇到风暴就靠岸休整。决定派商船跟随后就下了订钱到船场，她们过来一是验随船物资的质量，二是到遂丰当地还要补充人员。
最近整个遂丰人好像都在船场做事，不断还有外县的人补进来，前头有朝廷下令，全大荆的阴干木差不多都汇集到遂丰来了。
这次没被选中的商队意识到了商机，只要等第一批人返回，带回好消息，朝廷就有可能彻底放开海禁，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有钱搁在手里，不如先造两艘船备那，远海不行近海也能走，总之不亏。
所以，造不完，根本造不完，遂丰人头一回体验到了边赚钱边哭的感觉。
朝廷审核发放了六支商队的航照，五支已经来遂丰拜见朝廷官员，做补给准备。最后一支迟迟不到，所有人都清楚不是没人去争最后一个名额，而是争的人太多太多，就不知最后一本花落谁家。
战时地方官难以遵守三年一换的规制，譬如宋时祺、黄沧，任期都不止三年了，他们也不急，就等天下大定再动。
黄沧最近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听人报，最后一支商队的主事到了，求见，他正准备整衣去见，小吏又靠近他：“大老爷，来的是獠蛮。”
黄沧一惊，嘶一声：“我去请左右使来一同相见。”这事他可不敢一个人决断，能最后杀进来就是有门路，又是獠蛮，来人不简单，他不敢独断。
虞悠游和穆川总觉得，黑缀苦身旁那名着圆领男袍的遮面女子身形有些眼熟，他们和黄沧还有一甘负责官员共同查验了黑缀苦手上的航照，确实是加盖朝廷政事堂和户部大印、有虞霁初签字的航照，无伪。
其他人查得仔细，虞悠游只做个样子，她受裴绥昭拜托，早就知道黑缀苦一行会来，裴绥昭拜托她，若有人为难黑缀苦，请她帮忙解围。
“左使可还有要问的？”黄沧见穆川对他使眼色，他只好发问，其实就是想知道黑缀苦背后的人是谁。黑缀苦和虞素韵的关系，鲜少有人知晓，连她时常去鹤州走商当地官员都不知她是谁，只知持虞素韵手书的通行路引放行。
“航照验明为真，我没什么要问的。不过，我们定好的出发日期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更改，验船补人，还请商队主事把握时候，每船限员，万万不得超员。六月初六辰时，准时扬帆起航！”
黑缀苦拱手：“遵令。”
晚上，虞悠游来到黑缀苦她们一行驻扎的客舍，敲了敲那间里头有人说话的门，说话的声音立即停止，过会黑缀苦出来开门，一看来人，有些不敢置信，虞悠游过来，她的人竟没有报？
“别瞧了，你的人被我的人拿了，稍后就放。”说完对里面背着她戴帷帽的人喊道：“文墨晖，真是你。”
文墨晖一僵，转过身对虞悠游露出个嘲弄的笑：“都说怀阳公主的义女们个个手段了得，今日见识了。”
“过奖，我们虽不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认出你不难。怎么，要一直这样谈？”
放虞悠游进屋，几人谈了一会，弄清文墨晖现在的身体状况后，悠游拍桌：“胡闹！你当航海是过家家！身子好的人尚且会出事，你这样和去送死有区别？你是不是没告诉裴绥昭你的状况？你是在连累她。”
还好她来了，当初救长公主，是她带队，她不信同一场战事两个性命相连的人，长公主伤得那样重，文墨晖会一点事没有？
“那你说，我该怎么活？去京城回文家，和他们一起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里，让他们四处替我找可靠的夫家，将来能保住文家的夫家？我替自己争取过一次，败了，我认。与其被禁锢着苟活下去，死在未知的探险途中，又有何不可？”
虞悠游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指了她一阵：“我让人加急送信回京，裴绥昭若说不让你上船，你就不可能上得了船！”
她走了，文墨晖懒散地坐那，对一脸紧张的黑缀苦笑道：“裴绥昭会让我上船的，你不用忧心。”
黑缀苦没再劝她，只是轻声道：“我会多寻几个郎中，多备药材上船。”
裴绥昭也没想到文墨晖和黑缀苦会亲自上船跟随这次航行，她以为黑缀苦会留在阔甸，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争权夺利和战事，倒是她迂腐了，这两人都洒脱得令她佩服。
和虞悠游的信同一天到的，文墨晖途经鹤尾寄出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朝闻道，夕可死矣。
看完两封信，裴绥昭大笑出声，她好久没笑得这么畅快了，文墨晖，某种层面上来说，是她的同类人。
“把信带回去，路上注意人马安危，时候来得及。”裴绥昭将回信递给一直在等的信使，嘱咐了几句，又让人拿了袋钱过来。信使有些不敢置信地接过那袋沉甸甸地钱，想到先前的嘱咐，眼睛发酸：“小人谨遵嘱咐，谢裴娘子！”
遂丰港航海队进行最后的补给准备工作，十七辆马车蒙得严严实实满载而来，前来迎接的官员都知道，这就是裴娘子信中所说的有关全体人员性命之忧的东西。最后运来，是不让外人探究。
穆川和黄沧一起接收，但只有悠游负责安装工作，也只有她收到了裴绥昭亲手给的安装手册。
裴绥昭说过，前来送货的人会配合她安装，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来人。悠游看了一眼这个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的人，一时也不敢多问。
其实来送货的人什么样裴绥昭也不清楚，是幽荧答应她，给每艘船上都配上一台淡水处理器，这东西理论上就是太阳能蒸馏器的高端版。因为不确定海外的具体情况，万一找不到地方停靠补给淡水，那不是得把人活活渴死？
据幽荧说，这个蒸馏器只要有热能就能工作，阴雨天也不用害怕。且这个机器皮实耐操，暴风雨下撞击不会有问题，只要不是闷在炸/药罐里去炸它，往最低年限来说，正常运转个五十年不成问题。真要出了问题，除了幽荧，也没人会修。
裴绥昭听完介绍就很感概，难得啊，不容易啊，她来了这么久，终于沾上黑科技的光了。这还是她找幽荧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才弄来的。
幽荧有她的坚持，她分析出的结果显示，依赖会产生惰性，惰性又会导致惯性依赖，如此循环往复，文明会停止自我生长，最终走向不可预知的可怕结果。
数据总是理性又冰冷的，所以幽荧也并不是很好说话，得给她提供各方面的数据驳倒她先前的推论，才有可能说服她。
不管怎么说，淡水问题是解决了，淡水解决，也保证了船上种的作物能存活，这让裴绥昭的心稍稍落回胸腔里。
航海要写就要构建一个完整的世界观，我在想是番外统一写还是穿插侧写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可真是人以群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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