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裴绥昭忽然昏倒，又即将远行，虞素韵难得发慈悲，允许虞霁初带无咎陪裴绥昭去宫外逛逛，时候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无咎白天睡够了，傍晚精神头十足，对于出宫，她从被抱上马车就兴致盎然，一直在马车里玩闹，虞霁初偶尔撩开窗帘逗她往外看，她更是“啊”声连连。等真正来到市井里，看到到处挂着的灯笼和时不时路过的跟亲人说笑的小朋友，她蹬着小短腿就要下地走。
老天也给面子，这一天算是元月里最暖和的一天了，晚上有些人都着春袄。裴绥昭也感谢虞素韵，没清空街市，没找人假扮百姓，虽然人群和两边房屋里外到处都是绣衣司的人，但只要假装没看到，一切都好。
无咎穿着裴绥昭画图设计的衣鞋，扎着冲天揪，一眼就能确认是人群里最靓的崽。她扯着裴绥昭的手奋力想迈动步子，奈何实力不允许，还是得看大人让不让她动。
有好些带孩子的娘子都想过来逗她，但大多数人眼睛都很好，看出这家人不简单，不敢贸然上前。跟出来的禁军也觉得这样相安无事最好，她们实在是紧张，要是小殿下这次出来闹出什么风波，她们得吃不了兜着走。
“哎呦，这孩子真好看，这身小衣裳也好看，真特别。是哪家衣坊做的？衣坊的图样还是自家的图样？”
有个妇人左手拎着一串包好的零嘴，右手抱着和无咎差不多的小娃娃，冲着无咎就过来了。悬娘想拦的时候，裴绥昭使了个眼色，但是悬娘还是拦了过去，假装撞在一起，手速极快摸清了妇人身上没藏东西，这才让过。
“这人，走路不看道。”妇人笑嗔完，到无咎面前把孩子放下，笑吟吟地看着裴绥昭：“你家孩子可真好看，跟阿娘一样好看。”
裴绥昭莫名被人夸了一嘴，脸微红了红：“你家孩子也好看。”她只会这样回，对于这种社交，她没参与过，不熟练。
“嗐，我家这迷糊，哪有你家伶俐可人。我过来是想问问，你家这身衣裳是哪家衣坊做的，我可太喜欢了。”
大人说着话，两个小的在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中也有了交流。小迷糊被香气吸引，想吃无咎手上的虾肉海苔棒，裴绥昭虽然明面上在和妇人说话，但随时在关心自家小朋友护不护食，要是等会打起来就不好了。
好在小迷糊不是那种伸手就抢的性子，试探了一下，没拿到，就开始嘬手手，眼神渴望地盯着无咎手上的吃食。
无咎没给她，但也没继续吃，而是对着阿蛮啊啊啊，阿蛮会意过来，笑呵呵蹲下，打开无咎的零食袋：“无咎要这个啊，那你自个拿。”
无咎伸手进去乱摸一气，摸到苹果拿不出来的时候急得跟阿蛮哼哼，差点就要说话了。阿蛮拿出来递给她，她小手一推，推到小迷糊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大人是一句也没听懂。
小迷糊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开始扯她娘亲的衣摆，她娘亲这才注意到小人儿们的事情，有些惊讶地蹲下：“苹果，这太贵重了，有钱也难买，小千金，你得留着自个吃。”
“拿着吧，我家小朋友头一回交朋友，她送给小友的，小友快拿着。”裴绥昭把苹果递到小迷糊手里，又对妇人说：“这衣样是我自己画的，你若想要，改天去澄靛衣坊去，会有人接待你，只是样式不会与我儿身上一模一样，会稍作改动。”
“哎哟，这已经很好了，这苹果真是谢谢您，让我家小迷糊尝个鲜。澄靛……”她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什么，澄靛衣坊，不是那个传闻中是某个天皇贵胄开的……她缓缓直起腰，对四周看去，有点明白过来。
“这……”
“那就这样说好了。无咎，跟小友说再会。”裴绥昭抱起无咎跟小迷糊挥手，小迷糊抱着苹果正准备啃，被娘亲僵硬地扯着挥了挥手：“再、再会。”
虞霁初像个侍卫一样站一旁看了全程，丝毫没有要加入这交流的意思，等走远了才凑到裴绥昭身旁小声说：“方才我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
您这时候反应过来了？裴绥昭好笑，安抚地握了一下虞霁初的手：“没关系，家长不必都热情，对陌生人抱有距离是好事。”
等她们走远了，妇人被一群人围着，都想买她手里那个已经被她女儿啃出牙印的苹果。
“那是小殿下无疑，你们可都听见裴娘子喊她无咎了。小殿下亲手摸过的苹果，大娘，我出一金，卖我可好？”
“真是无咎殿下？太子殿下怎会让她出宫？那她身旁的岂不是虞少尹和裴娘子？出来一趟遇着她们了，这简直像做梦。”
众人在诧异中各说各的，那妇人抱紧孩子，悄悄从人群中溜走了。想让她卖苹果？简直说笑。无咎殿下亲自给她儿的苹果，千金不卖。将来孩子长大，这事她能给说一辈子。
侍卫们看着时辰快结束，心里的弦丝毫没放松，只祈祷快点结束，快些回宫。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来人还远没到这条街上，就被禁军给团了。只是被擒的人不甘心，大声嘶喊：“天下哪有女娘分地的理！这是乱纲常！会遭天谴！天下会……”
声音被按了下去，众人惊了一瞬，呆在当场等着武侯来清场，但等了一会没动静，他们又小心翼翼开始走动，且窃窃私语：“这都不来封街？”
被问的人摇头：“管他哩，咱们该喝酒还是喝酒去，等封了再说。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要死也别扯着别人一起，也不看看如今上头是谁。”
什么纲常？当今天下的纲常就是谁让百姓活着、能有口吃的，就是天道纲常。扯这些有的没的？还想继续打？那打呀，跟越来越强悍的虞军去打，看怎么个死法。
无咎只是被远处的喧闹吸引了一瞬，又被街市上好玩的吸引走，一路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早不来这出晚不来这出，咱们出来玩就来这出，说背后没人，谁信。”裴绥昭接过小贩递过的一串竹扎，像唠家常一样笑着对虞霁初说。
虞霁初伸手抱过无咎，笑着嗯了一声，没说其它的。谁说不是，还偏要在她一家三口出来玩的日子恶心人，真是给他们脸了。
无咎今天可开心了，兴奋得半夜都没睡，一直在跟裴绥昭玩闹，最后窝在娘亲怀里幸福地沉沉睡去。
该来的分别还是要来，有了前天晚上的事，虞素韵不可能答应虞霁初带着无咎送到城门口，能送到宫门口已经是开恩。
到宫门口无咎还很开心，以为又要坐马车出去玩，可看着裴绥昭上马车却没来抱她，她瞬间眼泪汪汪，伸着手去够裴绥昭。
够了一会见裴绥昭还是坐在马车上不下来，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哭喊出声：“mama...”
这个发音让裴绥昭愣在那里，眼泪不自觉地渗满发红的眼眶，过了会快速跳下车跑到无咎面前：“再喊一次，无咎你再喊我一次。”
“mama...”不是巧合，是无咎真在喊她妈妈，裴绥昭一把抱过她，低声安抚：“无咎，妈妈在这。”
哄到无咎睡着才让乳母抱着回宫，阿蛮也被弄红了眼，不舍地看了又看，这次是虞霁初主动让她跟着裴绥昭回鹤尾，让她照顾好裴绥昭。现在她心里又有了无咎，真是两难。
虞霁初送到城门口，要下车时才问：“你们那阿娘就是妈妈？”得到裴绥昭承认，她抿嘴，有些低沉：“无咎还没喊过我阿娘和阿母。”
“妈妈的发音对婴儿来说简单些，你吃醋啊。”裴绥昭拥住她笑：“好啦，接下来很快会喊你第一声阿娘，我是听不到了，我也想吃醋。”
虞霁初被她哄好了，在她下颌处亲了亲：“等我，我会很快去找你，我也想鹤尾了，想吃栖风渡口的鲜鱼丸。”
也怀念我们最初的相遇。
文婉头一回出京，又想稳重又忍不住哪里都想多看两眼。看到已经修了很长的京鹤路时，她忍不住赞叹：“这路真是神奇，想来百年内不会朽烂，这可真是大大方便了物资运输，百姓的农作物遇着雨天也不会烂在路上。”
虞素宁不奇怪她会有这番感慨，自发想称帝的人，哪个不曾胸怀天下。
一路上百姓的凄惨困苦也惊到了文婉，她曾在史书在奏疏中了解的民生，原来只是美化过的边边角角，真正的民生之困苦，到了让人不忍直面的地步。难怪要航海找高产作物，难怪要新改土地政策。
百姓，在活不下去的边缘了。
那战时百姓有多苦？她不敢细想，仰头把泪水忍回去：“天下黔首，一直这样活着？”
“不打仗对他们来说就是好日子了。”虞素宁也没有多说。
“难怪……”
难怪虞家能坐上九五之位，她们给天下的是一个新希望，能比过去的好日子还要好的新希望。
她们往鹤尾赶，惠贞、空青她们一干要赶考的学子在往西京赶，若中途没有走岔路，应是能见上一面。对此虞素宁有些许愧疚，雁归山是她创立，头一茬长起来的小女娘上京赶考，她没在京里陪着，显得有些薄情。
裴绥昭就很看得开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也希望这些小女娘在各种粗糙的环境都能适应下去。受委屈了可以找师长哭诉，但不用一开始就给她们一种背后有大靠山的感觉。
虞素宁不在京里倒避嫌了，要是在京里，免不了要看考题，参与考试流程。现在一甩手离开，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就少了一条“徇私舞弊”的攻击辞。
回到鹤尾当天晚上裴绥昭就被人翻窗了，她没叫人，因为这个翻窗手法让她以为是小卷回来了，而来人也确实是獠蛮，正是白银杉。
“蔓君岛上消息传不出来，现在我才敢确认小卷……没了。你把她埋在哪里了？我要把她迁移回她的出生地。”
白银杉说着好像要哭了，这些时日她们急得团团转，不能跟去西京，近不了裴绥昭的身，只能煎心等裴绥昭回来。
“小卷目前只是睡着了，还没……去逝。”
白银杉以为裴绥昭只是不想承认事实，叹一声：“明白你也伤心，但她已经走了……”
“她在天戈雪峰里面休眠。”
提到獠蛮的神山，白银杉安静下来，沉默了许久才说：“睡在那里面，也是死了。你上过雪峰了，可得到了神谕？”
“得到了，上面还种着治疗兽化病最重要的一味药。小卷没有死，她在休眠舱里面休眠，你要是理解不了，可以想象为她被瞬间冻起来了，将来，是可以解冻复活的。”
嗯？
白银杉彻底不理解了，这人冻上了还能活？裴绥昭是不是比她还相信神迹？
不过那个药！
“药可是真的！”
“真，我回鹤尾，就是督促研发。你不要乱想，小卷真的还活着，这并不是为了安抚你们，若她真不在了，我会让你带她回到故土去。”
见裴绥昭气息沉稳，丝毫没有说谎的慌乱和回避，白银杉呃了两声：“这，好罢。”她信了，可她还得回去安抚族人，这可拿什么说服他们？
“你也暂且不要回去了，留下跟着药的进度，要是有可能，我希望你亲自参与。我想，亲身体会和没亲身体会，对事情的态度始终不可能统一的。”
白银杉忽然得到个进入雁归学院学习的机会，也懵了：“我可以留下？我可以去雁归学院念书？”
“可以。遵守规矩别乱来，犯了院规，触了众怒，我也保不了你。好了，你去找个房间休息，我长途赶路回来，没精力在半夜跟你聊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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