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格中透出的光铺洒在佛堂的地上，一格一格被拉扯得极长，面前一尊金塑的菩萨笼在佛龛中，垂眸看着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人，并未因他的不恭敬而恼怒，仍是那副慈悲为怀的面容。
袅袅娜娜的轻烟从佛台上的香炉中升起，整个佛室被厚重的檀香填满，难怪大夫人身上总有这种味道，凌羽觉得自己只进来了一刻身上就沾染了挥散不去的檀香。
门外几个丫鬟的影子映在窗户上，窃窃私语地在说着什么，凌羽听不清，也没兴趣去凑近听。
腿稍微有些坐麻了，他换了个姿势，一边揉着小腿，一边想接下来的计划。
大夫人喊他来坐坐，来传话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兰儿，兰儿笑脸相迎着，还朝凤厌笙恭恭敬敬地行礼，叫了声世子爷。
结果凌羽来了连大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先进了佛堂给菩萨上了柱香，兰儿在一旁站着，说感谢菩萨保佑世子殿下，说着就要凌羽跪下来给菩萨磕头。
凌羽看着站在菩萨塑身旁的兰儿，要是真跪下了是给菩萨磕头还是给这丫鬟？
凌羽歪头，笑着对兰儿道：“你不如给我磕头。”
兰儿本带笑的一张脸刷的一变，正如来时是艳阳高照，一进这佛堂便寒冷刺骨，幽幽冷意笼罩周身。
“佛堂乃清静之地，云姑娘在菩萨面前如此口出狂言，冲撞了菩萨，来日仙人降下罪责，云姑娘担待不起！”
“罪责？”凌羽抬头看了眼垂眸的菩萨，对兰儿问道：“什么样的罪责？像凤厌笙那样的吗？”
兰儿猛地瞪大双眼，盯着面色平静的凌羽，呼吸急促，训斥道：“你！怎敢直呼世子殿下名讳！”
凌羽哼笑一声，无情地拆穿道：“你们背地里不知道叫了多少次，”上下打量了下兰儿，“你这样的一个下人叫得，偏我叫不得，这就是你们大夫人的管家之道吗？”
“你！”兰儿气急了反倒说不出话来，停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夫人对府中女眷有管教之责，因你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便对你放纵了些，没想到竟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竟敢指摘主子！”
“那又如何？”凌羽往前两步，逼近兰儿。
兰儿见他逼近，差点往后退步，她定住心神站定，在人来到面前时扬起手掌，重重挥下。
凌羽一把握住兰儿的手腕，只用了一成的力，便让兰儿承受不住，差点站不稳要倒下。
兰儿忍着痛，咬牙道：“你性情如此顽劣，饶是主子大度，王府里也容不得你！”
“什么大夫人？”凌羽噗嗤笑了，这笑听着有些真心诚意，“不过是跟我一样的妾室，真以为自己是王妃了？在我面前称主子，是谁给她抬的份？宫里？还是……王爷？”
兰儿正要开口喊人来，凌羽稍微加重力气，让兰儿痛到佝偻了身子，冷汗从额头上析出，恶狠狠地盯着凌羽。
凌羽拉着她的手腕，让她抬起来些，好跟她面对面，道：“去跟你主子说，凤厌笙的命在我手上，谁都别想动。”
凌羽将手一松，兰儿往后连连退步，差点跌倒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余惊未定，仍是无法站直。
“来人——”兰儿大喊。
门被推开，哗啦啦进来几个丫鬟，俱是身形粗壮有力的模样，兰儿对她们道：“云姑娘缺乏管教，大夫人命她在此地面壁思过，没有大夫人的命令，谁都不准给她吃东西！”
几个丫鬟领命称是，将凌羽团团围住。
兰儿缓过来了些，直起身子走到凌羽面前，心有余悸不敢走近，隔着一个丫鬟，对他道：“云姑娘，希望你在此地真心思过，改过自新，懂得大夫人的用心良苦。”
凌羽作势要往前一步，兰儿吓得立即连连往后，却看他只是虚张声势，并未往前。
凌羽扯着嘴角笑，兰儿恨不得甩他一个巴掌。此时有了这么多帮手，就是一人按着一条胳膊腿也能将他按住动弹不得。
可兰儿却不敢真的上前这样做，她一甩袖，哼了一声便大步离开幽冷的佛堂，走到外面阳光明媚开阔之地那股压迫之气才消散，她狠狠吸了一口气，用手帕拭去额上的汗，又马不停蹄地去将此事回报大夫人。
——
日头西沉，凌羽的肚子早叫了几回，现在慢慢地没什么感觉。
没点灯的佛堂愈加幽暗，呼吸间全是檀香的味道，凌羽靠在殿中的柱子上，看着刚才还尚有光亮的窗户一点点变暗，直至黑夜完全笼罩。
他被叫出去一趟一整天都没有回，凤厌笙想必猜到了他是被关了起来。
凌羽不担心大夫人会将凤厌笙也幽禁起来，但大夫人光是像过去那样对待他，就足以摧毁凤厌笙了，凌羽才将凤厌笙治好了一些，还想着去找龙骨根让他站起来，这样一来，只怕计划难以实行。
窗户被扣响，极轻的脆响，不像是人的手指，而是什么小的坚硬之物。凌羽靠在窗边坐在地下，贴着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一只小小的脑袋挤了进来，圆溜溜的黑宝石般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歪着脑袋看了凌羽好几眼，然后将整个身子挤进来，轻轻落在地上。
“……”
怪不得师姐老说轻轻是鸡，哪有鹰落在地上的。
凌羽伸出手臂，对它道：“上来。”
轻轻歪了下脑袋，略微展了下翅膀，跳上了凌羽的手臂，差点没站稳。
又重了，凌羽一下没准备险些给它摔了。
要是真摔了，只怕这家伙连信也不给他了，直接就飞走了。
凌羽解下轻轻脚上的信，是师姐写来的。
信很短，只有六个字——云已离南，速离。
云昭一家已经离开临南了，师姐让他立刻离开王府。
想来师姐现在一定很忙，竟连给他多写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凌羽问轻轻：“师姐让我去找她吗？”
轻轻眨了眨眼睛，似是听不懂，又垂下头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如果师姐不是让他去找她，那就是让他回山上去。可是他只知道师姐去了北方，却不知道具体去了哪里。还有师傅让他找的东西他也没有找到，真的可以就这样空着手回山吗？
“轻轻，”凌羽对还在沉迷梳理羽毛的鹰，道：“你怎么也不让她多写两个字。”
轻轻只是略抬起头，然后从凌羽的胳膊上跳下来，凌羽连忙说：“没怪你！”
轻轻这才重新梳理起羽毛来，凌羽暗道这肥鸟越来越小肚鸡肠了，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得了，也不知道师姐是怎么让它甘愿送信来的。
凌羽靠着墙壁，冷意透过他的衣衫传到身上，他握着自己的手，呼出一口白色雾气。门外看守的丫鬟已经换了一轮，大概到了亥时了。
轻轻梳理完了羽毛，不计前嫌地重新跳回凌羽的身上，似是怕冷地窝在他怀中。
凌羽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戳了下那个小脑子里全是心机的家伙，似是一时兴起，随意地道：“轻轻，我们去上京吧。”
轻轻不懂什么是上京，它的小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看着它的主人。
凌羽没法抛下凤厌笙独自去上京，但他又必须去找到龙骨根才能治好他。大夫人今日只是关着他，只算是个试探和警告，凌羽今日反抗了，想来在西苑的凤厌笙也不会向她屈服，日后大夫人势必不会放过他们，还有王爷凤濡山的态度不明，他很可能不会护着凤厌笙。
留在王府将是死路一条，凌羽唯一的顾虑便是云昭一家。如今他们离开临南城了，凌羽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上京有很多好吃的，”凌羽对轻轻道，“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都买给你吃。”虽然他没钱，但是凤厌笙有，实在不行离开时去库房里顺一点，在路上他还可以给人看病赚钱，怎么样都能走到上京。
凌羽顿时觉得前路坦途，在王府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日日被压得喘不过来气，如今他长舒一口气，心中充满希望。
——
珍珠在凌羽的袖子里，凌羽时时带着，此刻轻轻也在，凌羽要把它拿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对轻轻道：“不准吃珍珠，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
可是，当凌羽一拿出珍珠，轻轻就立即飞起来张开嘴要来叼走。
“轻轻！”凌羽低声呵斥，“你是鹰！”
可轻轻才不管这些，凌羽只好威胁道：“你要是吃它我把你拔了毛给师姐，她早说要把你炖汤了。”
轻轻这才不甘心地飞走，飞到佛堂的雕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此时倒像只鹰了。
凌羽看了下在轻轻脚下的菩萨像，想了想还是不说它了，免得等会儿又难哄了。
珍珠还是有些怕，半晌才从凌羽的袖子中爬了出来，钻进锁孔，咔哒一声打开锁窍。
此时已经过了亥时到了子时，凌羽先将门拉开一条缝，门外看守的丫鬟坐在檐下打盹，凌羽招呼了一声轻轻，它懂事地无声落在凌羽肩膀上。
为了避免被发现，凌羽又让珍珠将锁合上，这才垫着脚离开佛堂，跑到西苑。
西苑里一片漆黑，凌羽来不及去点灯，直接来到内厢房，喘着气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凤厌笙在黑暗中道：“云昭？”
“是我。”凌羽回答，快步走到凤厌笙床边，却见他坐着，并没有睡。
凤厌笙正准备问别的，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来人的手臂，将那只手紧紧握在手中，还没来得及问别的，凌羽直截了当道：“凤厌笙，我们离开吧。”
黑暗中，凤厌笙握着他的手一顿，迟迟没有应声，只有凌羽喘着气的声音渐渐平息，就在凌羽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听见他略微沙哑地开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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