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二审开庭搜集材料做准备,游鸣返回江城,八月底,忙完申请提前毕业和留学需要的材料证件后,迟野也回到江城找到游鸣。
白天,在陪游鸣从律师事务所出来,了解到二审的结果应该很难再有改变后,游鸣与迟野一道去了墓地,给外婆烧钱上香敬酒。
因为外婆很喜欢江水,迟野便把她葬在了村中一处靠山向水的公墓。
从村里出来,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大巴车才重新回到江城市中心,二人各自随便吃了碗兰州拉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吃完饭后,二人在江滩边散步。星垂平野,夜色朦胧下,千丈江水怒张如弓,如乌墨般奔腾不息。
半小时后华灯初上,长江大桥上橘黄的灯光亮了,江面波光粼粼,金辉一片,壮阔如霞光万道。
江风徐徐吹起额前碎发,迟野张嘴欲言,想要打破这近乎诡异的寂静,游鸣却率先握住了他的手。
“嘘,别说话。”
迟野还没来得及询问,下一秒,游鸣便已拉着他跑了起来。
跑过摩肩接踵的人流,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路过熙熙攘攘叫卖的夜市……他们在江边一直跑,一直跑,仿佛世间的一切在者一刹那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手牵着手,像无忧而潇洒的风,要一直跑到宇宙的尽头。
时空在这一霎静止,他们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高中,长江承载了他们太多太多美好的记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刻有彼时少年铭心而热忱的爱。
就像梦境终究还是要回归现实,在跑到迟野十八岁生日时的僻静江滩时,迟野开口:
“……够了。”
“我说够了。”
见游鸣虽然停下了脚步,却依旧没有放手,迟野轻轻。
“游鸣,松手吧。”
游鸣:“……你要出国?”
迟野点头:“嗯。”
“抱歉。”
“……”
早在冥冥之中,游鸣便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只是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沉默良久,游鸣缓缓:
“……为什么?”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迟野反问,他的语气淡淡,语调平稳得仿佛听不出丝毫情感,只是在进行无意义的朗诵。
“你觉得我凭什么为你放弃阶级跃升的机会?”
“……我在江城带着小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累了,也想要去过更好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
听到迟野这番话,游鸣沉默了很久。
久到迟野以为对方会甩开自己的手拂袖离去时,游鸣抬头看着他冷笑,眼眶通红。
“呵……那我们这四年算什么?做了一场梦?”
——确实是一场梦,天高皇帝远,在一个没有父母家人,没有经济压力,没有生活压力,没有任何熟人和世俗阻挠的地方,肆意潇洒地度过人生最美好的最后四年青春,怎么能不算一场美梦?
迟野暗想。
“哈……迟野。”游鸣苦笑。
“你这样让我之前对未来做的所有假想、所有努力、所有计划都显得像个笑话你知道吗?”
游鸣说着,猛然抬头,注视着迟野的眼睛咬牙:
“……我们这不是演电视剧,你别和我说你有不能说的苦衷!”
“没有。”
面对游鸣红着眼睛的诘问,迟野依旧面不改色。
迟野缓缓。
“从第一次你来我家喝不惯白开水,而我却对你家中的许多智能家电见都没有见过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放他妈狗屁!”游鸣忿忿,“连黎曼几何下平行线都能相交,我和你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黎曼几何下并没有平行线这个概念。”迟野说。
“我不管劳什子的欧几非欧几、平行线相交线……我只想问你迟野。”游鸣咬牙,下嘴唇一片青紫,几近渗出鲜血。
“——我这四年来做的一切努力、一切坚持都算什么?”
迟野抬头,单手插兜望向游鸣。
“你这些年给我和小希的钱我都记下来了,我出国后都会打到你的卡上,一分不落地还给你。”
“如果这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的话……”迟野垂眸,鸦青的浓密睫毛覆盖了他的眼眸与神色,“你就当这四年做了一场梦吧。”
游鸣捧腹,却是止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呵哈哈哈……怎么?迟野,你是想让我说梦醒了之后还是很感动吗?”
“……我还好奇你为什么连喝奶茶这样的小钱都要记账,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你对任何事情都精益求精、运筹帷幄的习惯使然,现在看来,原来你是早有打算。”
游鸣抱臂斜乜,眼中满含讥诮,这是这四年来,迟野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
迟野原以为对方会破口大骂,用最无情、最狠毒的语言攻讦自己,骂自己背信弃义、自私自利、薄情寡义、无耻下流,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但游鸣没有,他只骂了这一句,转而双眼通红地望向自己,嗓音嘶哑。
“迟野……”
“你不是答应过我,说要陪我过今后的每一个生日……我们还没有一起出国旅行,一起工作、一起赚钱,一起读书、一起成长,一起买一栋属于我们自己的别墅,养两只猫,一只叫芋泥,另一只叫奶茶……这些承诺你难道都忘了吗?”
“就算你忘了,神佛菩萨也都看着在,我们在寺庙里、在流星下、在长桥边都许了心愿,你还说想让我进入你的人生轨迹……说话不算话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游鸣擤了下鼻子,声音哽咽得几乎带上哭腔。
“……我知道,现在的我就是个负担,可我真的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兑现诺言,让你能看得到我们的未来,为什么你要主动放手?”
游鸣红着眼眶,抓住迟野衣袖的指尖再度一紧,几乎用上他全身的力气。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游鸣抬头,湿漉漉的眼神像只将要被遗弃的小狗,眼中满是惊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要被主人抛弃。
避开游鸣看向自己的炽热目光,迟野垂下眼睑。
“……诺言只在两个人相爱的时候才有效。”
“那你不爱我了吗?”
“迟野。”游鸣轻轻。
“我不是说不让你走……只要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不爱我了,我立马二话不说就走,头也不会回一下。”
“迟野。”
注视着敛眸不敢看自己的迟野,游鸣再次擤了下鼻子,鼻头红通通的。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放手的理由。”
像个撒泼胡闹的小孩般,游鸣固执地拽着迟野的衣袖不放手。
游鸣很清楚,这次他一旦松手,这辈子都很难再和这个人有什么交集:他送他的星星、一起看过的烟花、一起去过的寺庙、一起埋下的漂流瓶、一起穿过的情侣装,一起学习一起做题,一起旅游一起健身,一起醉酒一起胡闹,彼此分享过的笑容跟泪水、体温和心跳……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像梦幻泡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永恒的过去式。
“我要跟我母亲一起出国,攻读哈佛的医学硕博,并且继承我继父的私人医院……只有她才能助我名利双收。”
“你不是说你不屑于你母亲的所作所为,说国外的一切荣华富贵都与你无关吗?”
见迟野只是沉默,游鸣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你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说啊,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出国!我现在就去考托福,去官网申请国外的院校,拿到offer后和你一起去美国,好不好……”
“求求你了,你不要不说话……只要你说一句话,无论前面是什么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都愿意陪你同往。
“我要是曾经做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但是求求你了……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游鸣说着,抬手擦了下眼睛,眼眶发酸,竟然真有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滑落。
他竟然真的哭了,在相处的这几年中,哪怕是在为游政屿的案子担忧奔波时,迟野都从来没有见他像小孩一样不住地抹着眼泪,低声下气地央求。
……好傻啊,为什么有人会到现在还在道歉。
迟野双手握拳,指尖苍白如纸。
“你还有父亲要照顾,你的公司也才刚有起色。”
“这些我都可以不管不要!”
“那你父亲欠下的罚金和债务怎么办?”
“罪责自负,反对株连……他欠下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违反了法律就该付出相应的大代价,该没收财产没收财产,该坐牢坐牢,该枪……”
游鸣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些年来,游政屿纵横捭阖,操奇逐赢,早已树敌无数,继母也跟他离婚了,如果现在他不出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救他。
“我不管!”
游鸣反手,狠狠擦了把脸上的泪痕。
“我就要跟你一块出国,哪条律法规定了不许我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紧拽着衣袖望着他,眼神执拗而坚定。
迟野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铁了心要这么做。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对方抛弃一切,一无所有的他跟着自己远赴异乡?
何况扪心自问,迟野必须要承认,倘若身份对换,他不会这么做。
“……可我不想。”
迟野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之前一直都是在骗你,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看你又有钱又有人脉,能给小希更好的医疗资源,我对你……从来都只是利用。”
“我也不想跟你绑定在一起,把余生都栓死在替你父亲还债的路上。”
游鸣一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所以我现在没钱了你就想和我分手?”
“……是。”
迟野僵硬着脖子点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缥缈,仿佛不是从自己操纵大脑主观发出来的,只是声带无意义的振动。
游鸣赤红着双眼,拽着迟野衣袖的手却逐渐松开。
缄默许久,游鸣开口,他注视着迟野的眼睛,一字一顿:
“……迟野。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刚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迟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迟野,平日似醉非醉的漂亮桃花眼此时却如冰封的贝加尔湖。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跟你在一起也只是为了方便给小希治病。”
迟野之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最爱对方的两个人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对方,只要真心相爱,有什么是不能患难与共的?肥皂剧都是胡编乱造。
他现在却觉得好像有些懂了,既然要一刀两断,就不要留下任何希望。
迟野闭上眼睛——
结束吧。
迟野说完这句话后,游鸣默默无言,时间仿佛凝固成画卷,只能听见江水夜浪抚岸发出的涛声。
“……好。”
不知过去多久,游鸣终于开口,缓缓松了手。
“你走吧……是我配不上你的锦绣前程。”
“……保重。”
并没有理会迟野的道别,游鸣没再说话,而是转身,高挑的身影融入茫茫夜色。
他没有回头,仿佛泥牛入海,很快消失不见。
*
离开江滩,迟野走上商业街,挥手叫下辆出租车。
见迟野坐上车后也不说话,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司机有些害怕,透过后视镜问:
“小伙子,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要去哪啊?”
“……江城星汉国际机场。”
见迟野终于开口,确定是人不是鬼,司机松了口气。
“好咧,麻烦系好安全带。”
汽车启动,途径江城市中心,窗外灯红酒绿,刺眼的霓虹灯落在迟野左手。
迟野本正倚着靠背,望着窗外浑浑噩噩,却被中指上熠熠生辉的戒指吸引了目光。
该死的……刚刚怎么忘记还回去了。
迟野暗想。
他抬手想要把这枚男士钻戒取下,但这枚普普通通的戒指却仿佛有着千钧重般,教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从中指取下。
一滴眼泪落在钻石中央的海蓝色钻石上,不顾后视镜中司机惊骇的目光,迟野反手遮住双眼。
“师傅,钱转给您了。”
司机犹豫了一下,在迟野打开车门即将下车时,还是回头问:
“小伙子你……真没啥事吧?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可千万别想不开做傻事啊!”
“谢谢,您多虑了。”
迟野笑笑,司机又是一惊——
眼前的青年列松如翠,脸上带着微笑,竟丝毫看不出丝毫刚上车时的失魂落魄,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黄粱一梦。
候机厅,带着两个保镖的夏长霞推着行李箱,见到迟野向她走来,抬手摘下墨镜。
“道完别了?”
“嗯。”
“做得好。”夏长霞神色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夏长霞的儿子,知道什么才是明智的选择。”
夏长霞把手里的行李箱往迟野面前随手一推。
“喏,你的行李。小希走的特绿色通道,待会头等舱会让你们兄妹俩汇合。”
“我已经给你捡拾过了,你之前装的那些烂衣服妈妈都给扔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是去过好日子,又不是去吃苦,怎么什么破铜烂铁都往里头塞,也不嫌累得慌。”
夏长霞漫不经心:“你带的那些衣服妈妈刚刚都给扔了,好好一个俊俏的小伙子,穿这些地摊货像什么样子?等到到了洛杉矶,妈妈直接带你去购物中心shopping去。”
迟野皱眉,厉喝:
“……那件卡其色冲锋衣和那瓶千纸鹤呢?”
见迟野的声音陡然提高,夏长霞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堆加在一起也就刚过千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留恋。
“那件衣服妈妈给你留着在,你这所有的衣服里,也就这件还算个牌子。”
迟野追问:“千纸鹤呢?”
“扔了。”夏长霞抬手,“就是那个垃圾……”
夏长霞“桶”字还未脱口,迟野却已扭头朝着她指着的方向奔去。
在机场厕所旁的垃圾堆里好一阵翻找,迟野终于找到了那罐星星状的千纸鹤。
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迟野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千纸鹤,又极其仔细地把玻璃罐冲洗干净。
认真擦干玻璃罐后,迟野半蹲在座椅前,正要把那些蓝紫色的千纸鹤一点点重新灌进去,指尖没擦干的水不小心染湿了一只千纸鹤,迟野连忙用纸去擦,抬手却发现纸张因打湿而晕出了反面的字。
迟野连忙擦干手翻过那枚千纸鹤,镭射偏光纸里,四年前写字总爱鬼画符的少年用自己最端正的字迹写下【要跟迟野一起看一次日出】,话语的最后,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简笔小太阳。
迟野一怔,旋即发疯般地逐一拆开每一只千纸鹤。
【一起看烟花】
【一起去海边冲浪】
【一起去冰岛看极光】
【过一次烛光晚餐】
【养两只猫】
……
上百只写满少年晦涩难言却真挚赤诚心愿的千纸鹤被挨个拆开,迟野快速阅读着,很快便只剩下最后一个。
迟野捏了下拳头,用略带颤抖的手把它轻轻展开——
【在一起,一辈子!^^】
最后一卷都市篇更新在12.10作者考试结束后开始,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农历新年前会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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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5更新
考试没结束 圣诞节考完后恢复日更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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