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帝都，皇宫，夜。
承延殿内，时青衍侧头凝视沈岱渊头顶缓慢转动的赤金光圈。
随着转动，光圈不时会落下一两颗细如尘粒的碎金与悬在空中的浮沉交缠而后猝然消逝。
“二郎，已经过去一月，可查明高尚书欲与何相割席的内情？”
沈岱渊坐在他旁边，手下笔墨不停，语气沉闷无力。
“现今局势，六部中，兵部不涉其内，余下五部咱们只占吏部一头，虽说你谋划礼部只欠东风，但若能捋清此事暗情将刑部高正揽到咱身侧，那我们对付丞相就轻松多了。”
时青衍被繁杂思绪侵占，话是一字未入耳，视线也渐变模糊。
笔纸摩挲之声，在此衬托下清晰悦耳。
长久无声，疑惑之音再度响起：“二郎？”
突然，时青衍看碎金瞬变天青：“殿下怎么了？忧愁什么？”
“不是我怎么。”沈岱渊落笔，拧着眉看他。
“是你怎么。我发现这几年你时不时就爱盯我头顶看，可我日日照镜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你到底在看什么？从实招来。”
提及此事，时青衍不由想起重生一事，深觉荒诞诡异。
前一世，沈岱渊奉旨领兵前往边境救援，不成想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消息传回京，他难以接受，绝望之下选择自刎追随。
可再次睁眼，他发现不仅自己没死，沈岱渊也还活着，战死沙场变成了得胜归来。
重生之下，除了能看见每个人头上悬了个光圈外，周围的人事物和前世几乎一样。
重生这些年，他有时也会质疑所谓的前世是否只是自己做的梦，可悬在众人头顶的光环无不在提醒那不是。
他暗自泄气，晃散质疑，失笑扯谎：“没有异样，臣在想事情。”
“盯我头顶想事情？”
“殿下真知灼见。”
怕沈岱渊在此事上纠缠，时青衍拿了张宣纸，试图转移话题：“殿下的字，笔饱墨酣，力透纸——”
哐！哐！
话未说尽，便被敲门声截断。
来人是沈岱渊的贴身太监万亨，四十来岁，脸上永远挂着憨态喜色，身后还跟了个黑衣人。
两人进屋，黑影跪地禀报：“殿下，二公子，事情均已安排妥当。”
沈岱渊“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人离去，看着万亨问：“什么事？”
“奴才斗胆僭越，宫门还有半个时辰关闭。”
闻言，时青衍微拧眉心，唇边掠过一抹浅淡苦笑，心想：烛火不懂风情也就罢了，怎么人也来催促……
思及此，他暗挥衣袖将身旁不远处的烛苗灭了一盏泄恨，而后偷瞄了眼沈岱渊已经变作妃红的光圈，别扭请辞道：“殿下，那臣先行告退。”
“那我送你。”沈岱渊推着他背朝门外走。
“明日之后你在刑部可有的忙，以后没什么重要事，莫要再往我这跑。散班无事，你该早些回平宁府陪陪侯爷夫人才对。”
时青衍本是顺着力道走，原想感受难得接触。可字句有意惹耳，他停住脚转身，神情猝变严肃，跟着想起前世未能如愿的遗憾。
“殿下，太子之位臣一定会为你谋得，只要是你想要的一切，臣一定竭尽所能让您得偿所愿。”
说到这儿，语调又急转落寞委屈：“父亲母亲有老三陪着，我回去也是添堵的料……您这么着急推臣，是臣在这儿惹您烦了？”
光环又变天青，时青衍吓得口不择言：“殿下若是觉得臣——”
“没！没。不是不让你来，也从未觉得你烦。我只是想让你快些回去休息，明日开场，朝堂局势便会急转，未来不知有多少暗箭毒刃向咱涌来……”
“算了算了，”沈岱渊不敢直视，认输道，“来来来，以后你想来就来，我不说了。”
翌日。
旭日东升，风和日暖。
宣政殿内，文武百官按品级站立大殿两侧，早朝已过大半，渊帝凝望满朝文武庄严发问：“众卿，谁还有本要奏？”
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移步出列，恭肃跪拜道：“臣，御史台范坤音有本要奏，臣要状告礼部员外郎史谦，滥用职权，为己谋私，聚敛大额钱财。”
“细细道来。”
“臣得皇上圣恩监察百官，前些时日在京城发现一书行售卖一本人文书籍，书中对陛下皇名，不设忌讳、不设少笔，还意图造谣陛下言行。以往走官道发售的书籍，关卡重重，严苛谨慎，像此等不实不臣又低级错误之举断不会发生！
臣心生疑虑，便与西衙官员将书商同行文者抓获。经审讯，行文者供述，是他向史谦行贿让其帮忙打通关系，将书本以官家路径发售，妄图谋利。陛下，此等只见钱财不顾天家威严又利令智昏的鼠辈，还望您严惩不贷！”
渊帝听言脸色阴沉，目光巡视史谦。
反观被指控的史谦从容出列，叩首反驳。
“臣冤枉。范大人所说之事臣从未听闻，殊不知是严刑逼供还是刻意栽赃，臣一心为国绝不会存此污点，望陛下圣断还臣清誉。”
“父皇，此事关系皇家威严与朝廷命臣，断不可全信范坤音一人之言。”
说话者正是大渊国二皇子沈岱樘。
时青衍听他开口，不由将视线投去。若刨去立场评价沈岱樘，也算是个贵气俊郎的少年郎，可惜却是个伶不清局势，一味被家人哄骗拿捏的小娃娃。
渊帝一副大度模样，“史卿如此决绝，那便先去刑部安歇几天，待查明缘由，朕定会还卿清白。”
话落，他脸色陡然一变，语如寒霜：“若果如范卿所言，你应知后果。”
*
朝臣有序撤离，时青衍踩着步子走到宫殿西侧小道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紧接着便听见沈岱渊略带欢快的声色响起。
“二郎，母后让人给我送了些糕点，走，去尝尝。”
他转身，瞧见沈岱渊眉眼弯弯，唇边笑意深深，在烈阳映照和衬托下更显英姿弈然，容光焕发。
两人行至承延殿书房，茶点均已齐全。沈岱渊挥手让人离去时忽地扫见万亨，他走近轻声吩咐道：“清人。没我令不得靠近，如有违者不必禀告仗杀便是。”
万亨素知这位的脾气，虽面上待人有几分温色，但若说真的发自内心表达温和，怕是只有在时青衍面前了。他闻言连连叩首答是离去。
时青衍在旁，看光圈一直处于妃红状态，人却非要装作严厉，没忍住笑意，躬身为万亨讨好。
“殿下，万公公年长，还望您念他多年服侍的份上莫要吓唬。”
面对示好目光，沈岱渊很听劝。
“是是，便依你所言，以后会多注意。”
言罢两人落座，又将话题扯回最始：“臣几月前查到何相手下官员暗地前往西市一家茶苑，疑有猫腻，便让老三安了些探子查看，发现里面养了很多暗娼……”
后面的话太过肮耳，他自行略过。
“这茶苑背后之人应该就是礼部尚书刘中源。刘尚书是出了名的古板自我，这么多年何相对他早已没了耐性。今日咱们开场扰局，何相不动声色正常。但去惯暗楼的官员，可不像他洁身自爱。殿下只需静待结果，礼部一事臣有十分胜算。”
沈岱渊明了，忽然来趣，歪着头盯人。
察觉目光，时青衍回视，视觉却被沈岱渊头顶来回变色的光环吸引。
他皱着眉峰，还未思明光圈怎会如此异常，便听见人揶揄道：“二郎私下去过青楼吗？”
青楼？
时青衍被这两字砸得茫然。抬眼看沈岱渊，却见人一脸期待模样，妃红光圈掉落的碎屑也跟着染了层迫切。
“殿下，臣未曾去过。”
瞧人起身走到身边，两眼塞满不信。时青衍有些无措，嘶哑了声音说：“臣，并未说谎……”
沈岱渊颔首，破颜微笑。
“二郎今年二十有三，没去过青楼也就罢了，那一定有喜欢的人吧。”说到此，他先入为主堵人后路，“你别说没有啊。”
喜欢的人……
两世，他只爱沈岱渊。可他自知两人身份悬殊，又都是男子……这份暗情从一开始就是病态扭曲，它只能埋心不能见日。
“沉默就是默认，二郎快说是谁。”
心泛着苦涩，时青衍抬头，理智在这一刻突然断裂：“是有喜欢的人，臣爱了他很多年。”
话音压过浮尘落地，光环猝然变化，六七种色系夹杂转化，最终悬在代表惊恐的棕褐色。
“是谁？我认识么？”
过于冷寂带霜的语气刺醒时青衍，他暗道不妙，立时起身清辞。
“殿下，此事他日再议。臣逗留已久，想必史谦此刻已经下狱，刑部的人估计都等着我回去处理，臣先行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十号开，感兴趣的宝可挪步。
光圈以七情为基础：喜（代指高兴喜欢等，妃红，粉色）
怒（代指生气暴怒等，朱红，红色）
忧（代指思虑忧愁等，天青，青色）
思（代指思考好奇等，鹅黄，黄色）
悲（代指悲哀悲痛，黛紫，紫色）
恐（代指惊恐害怕，玄青，黑色）
惊（代指惊讶惊慌等，棕褐，棕色）
日常心绪平静为赤金，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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