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细雨未有暂停之势，一切皆如时青衍所预料。
齐深明回京的消息早已满京乱飞，关于胡盼安倒卖军粮的事，街口巷尾纷纷议论，不过一天谣言四传几要成真。
宣政殿上，霍昭痛斥胡盼安，在朝臣惊耳骇目时，何惟宪手下的御史又意有所指地将矛头指向沈岱渊与沈岱权。
一些不嫌事大或曾经被时青衍得罪过的朝臣抓住机会大胆进言，不顾事实证据一口咬定沈岱权与胡盼安为帮凶，沈岱渊为最终受益者。
胡盼安叩首见血，矢口否认坚执不从。
大殿之上，几方势力互相较量。
沈岱渊这边要求伸冤理枉；丞相方遇此佳机，急起直追；两边都不站的根据自己判定直抒己见，放言高论。
一时间群情激昂人声喧闹，大殿乱成一片。事情逐渐脱离控制，延争不断，舆论强烈。
沈岱渊辩驳了几句不再争执，丞相方见他落风，大喜若狂，局势渐渐偏离。
时青衍看着渊帝红如血珠的光圈心颤不已，他刚出列躬身，不料渊帝“砰”地一声拍案而起。
“够了！国家大殿之上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德行，哪还像个官员样？！”
吵如闹市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查办。大皇子沈岱渊身有嫌疑暂关承延殿幽禁，任何人不得探查。军粮一事，交由丞相全权监管处理。”
说罢，渊帝带着怒气甩袖而去。
散朝后，胡盼安被押入大理寺监牢，沈岱权得知结果不服，大闹宣政殿为舅舅与哥哥鸣不平，期间又不知说了些什么被渊帝痛斥，囚禁在了明镜司。
日子一天天挨，胡盼安因国戚身份无人敢对他用刑，一连十天毫无进展。刑部软硬兼施，大理寺嘘声恫吓，他就是不接招，只要有人来就是一句“冤枉”回复。
渊帝发下最后通牒，一月之内必须结案。
三司首长无法，私下一商，结伴走进宣政殿对渊帝吐诉就算在给一年时间案子也没法解，除非动刑。
渊帝这才反应过来，没有他的谕旨任何官员不得对国戚动刑。
渊帝眉头紧皱，竟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要是同意，朝臣自然欣喜，自己的目的也能顺利进行，可该如何与两个孩子交代？
渊帝迟疑不决，视线扫过殿内众人忽瞥见陆晚，计上心头。
他双眸含笑，问道：“陆卿觉得此事该如何？”
陆晚忽被他点名，狐疑不定思绪飞转。三位大佬也是一头雾水，在座谁不知陆晚是丞相的人，渊帝问他，岂不是正中下怀？
可看事不能太表面，高正闻言在心中思索，良久，倏然意识到渊帝早就拿好主意动刑，反问这一招着实妙。
若陆晚同意，大皇子又怎会放过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是皇位备选人。若他不同意既打了渊帝的算盘，又得罪了他们，案件审理不顺，有他在前面顶着，打的可是丞相的脸。
高正偷偷瞧了渊帝一眼，不过一瞬渊帝就能思想到此，这可能还只是他猜中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高正没有这个心机也不敢再猜，他心中战栗，想起自己的事，全身似是不受控般手心捏汗双腿发软，与刚进殿时判若两人。
陆晚跪在殿中行礼，心中早已算计好了应对办法，渊帝抬手免礼盯着他看。
他上前一步，悠悠道：“臣认为，人之意见常有不同，追根溯源皆为大渊。此事事关国戚，陛下更应该以天下为公，不能有丝毫偏移。胡侍郎明犯国法，罪累其能幸逃？”
“好啊，”渊帝闻言眸光微微闪动，望向陆晚语有深意道，“他到现在咬牙不言背后必暗藏隐情，既要动刑，你就代表朕前去监刑，也压压那些手松的人。”
话一出口，殿内三人皆惊，陆晚颖悟绝伦，已然抓住了重点。
他在心中默念渊帝的话，对自己的猜想不敢全压，可渊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军粮一事颠倒不破，两位皇子早已被关，仅凭时青衍一人翻不出浪。贵妃一个妇人连宫门都走不出，要说还有谁，可不就剩下樊州那位了。
他垂首梳理前因，联想后果突觉骇然。亦被自己的想法惊的额头冷汗细密，脸色控制不住地发白，他不敢置信自己的猜想，更不敢信渊帝竟心狠至此！？
三位大佬见事已定，行礼告退。
他交接完职务，晚上散班回到家让童忠给何惟宪送了封信，将今日朝堂事半隐半藏点出胡盼安的哥哥胡思言。
何府内，何惟宪看过来信不觉蹙眉，言易在旁不解发问：“相爷，可是有什么变数？”
其实他们二人从未真的信任陆晚，言易调查他的背景实在太过干净，干净的像是特意抹除了些什么。
何惟宪本以为陆晚是沈岱渊安插在他身旁的人，但今日送信之举着实让他看不透。
言易说出军粮案时，他稍一思想便知道是渊帝在背后示意。当时听陆晚出主意，不过是借他之意看沈岱渊如何接招，若是拦截杀手，他便有理由一举攻之。可结果显然，沈岱渊竟不知此事。
至此他对陆晚更加摸不透，如今送信，暗地里提起胡思言让他越发犹疑，早在胡盼安入狱时他就派人去往樊州查探消息，一来一往差不多就这几日应有消息送回。
陆晚此一行为对他来说有利无害，此举也证实了他并不是沈岱渊安排之人，可越是如此何惟宪对他的怀疑越放不下。
——
牢狱中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刑法，陆晚领了天命监邢，谁也不敢留情。
几天下来胡盼安早已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尽管如此他仍旧钉嘴铁舌，绝不认罪。
消息不知被谁四散，胡贵妃得知竟退去华服珠钗，身着素衣从淑秀宫一步一跪直至宣政殿。
“后宫不得干政，贵妃此番做派实在不该。”
“陛下，”她仰头，双眸含尽泪水表情极为悲苦，“那是妾的弟弟妾何能不管。”
“国有国法，他犯之事自有律法裁定。”
“盼安的性子妾最清楚，妾恳请陛下准许我前往监牢。他如此咬牙忍痛，必定与哥哥有关。”她叩首，额头已有血痕漫溢，在她惨白的面色上更显艳红，“此事只有妾能平局，这不是陛下所望的吗……求陛下恩准。”
渊帝闻言怔愣，半晌后才对同意她前去。
胡盼安被关押在靠里单间隔离，仅有一小窗为其送些清新空气。
随着一阵锁链声响，他以为又是例行询问，嘶哑着声音不屑道：“你们别费功夫了。”
一股清香与暗狱霉烂发臭的气息形成强烈对比。
“盼安……”
听到声音，胡盼安侧头寻找。
胡贵妃走近，看见弟弟身不能动趴在草堆上整个背部、手腕脚腕伤痕累累。随着扭头动作，有些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鲜血急往外渗……
“怎么会如此……他们怎么敢……”
她在侍女白知的搀扶下强撑着身子唤来牢头，要求为胡盼安疗伤止血，更换监牢。可牢头一副小人模样，很是不愿。
胡盼安罪责难逃，谁知道后面还会牵扯到谁，这群小鬼早在心里认定沈岱渊肯定斗不过丞相，遂对她更加瞧不上。
“圣上下令让我等用刑，打他本就是职责所在。他死不招供，苦头自然要他自己受。”
闻言，胡贵妃一改往日和善，走到牢头面前对着他狠狠甩了一巴掌，咬牙怒道：“陛下准你们用邢，不是让你们将他打死！不管他所犯何罪，在圣旨未达之前，他仍旧是大皇子与六皇子的亲舅舅，本官的弟弟！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此咬叫？！”
“既然做不了主，去唤杨寺丞，让他亲自过来跟本宫谈。”
正在众人为难之际，杨荣傅及时出现解救，“不知娘娘尊驾至，实属臣治下有失惊扰了娘娘。”说着，他转头吩咐人按她的要求办理好后，又道，“陛下刚刚传来旨意，娘娘有任何要求皆要尊照。”
有了圣旨不过片刻，胡盼安便被转移到干净牢房，御医一番救治气色也恢复了些，已不再似最初那般惨白。
等所有人退去，胡贵妃再也忍不住心痛眼泪夺眶而出：“姐姐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两人互相安抚了好一会儿，这才止住哽咽。她理好思绪，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地直击主题：“军粮之事，是不是大哥让你做的。”
胡盼安闻言眼神惊变，躲躲闪闪不敢与她对视。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今日准我来你还不知什么意思？从我嘴里说出实情就能保你一命，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退让了。”
“…阿姐……”
“渊儿权儿已被陛下幽禁，为的就是不让他们牵扯进来。”
胡贵妃语音柔和，话意却极为刺骨，“如此你还看不出来？你又能替哥哥瞒到几时？咬牙不认，陛下就没有别的手段？”
她话如刀刃，不仅杀向胡盼安也砍进自己心窝。
“算姐姐求你了，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们这几个亲人，你不能让姐姐失了哥哥又搭进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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