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夏盯着眼前的黑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某一刻，金烟华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滞了。她们俩一动不动地站在腾空出现的洞口前，震惊的连话都无处可说。
“有风……”沉默了很久，郁夏说，声音犹如呓语，“你感觉到了吗？洞里有风。”
“我知道，”金烟华慢慢从惊愕重回过神，“刚才我就是感觉到屋里有风吹过来，才扭头看见这个的。”
“这怎么可能，”郁夏一只手覆上额头，“所以杨诗晴就是从这里失踪的？”
“郁夏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那个报告上读到的，许忠良说张晓婷失踪是因为她实际并没有走出来。”说着金烟华终于将目光从那个骇人巨洞挪到郁夏身上，“这是不是意味着，杨诗晴三番五次地出现再消失，也是因为她实际没有从这个洞里走出来。”
“但是如果她没走出来，又为什么会多次出现？”郁夏问，“这个洞本身就不合常理吧。”
“也许是有人故意放她出来的……”连金烟华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猛然间，几个模糊不清的画面飞速从她脑海中划过，金烟华感觉自己陷入了耳鸣，郁夏的手搭上她的肩，不停对她说着什么，可她就是只能看见张合的嘴型，听不见一点声音。
“烟华……烟华！”郁夏干脆两只手一起捧上她的脸，“你到底怎么了！”
“我……”金烟华呆呆地望向幽黑的洞，一个念头凭空扎根在她飘忽的意识里，“郁夏……”
“烟华要不然我们还是退出吧，你看起来不对劲……”
“郁夏，我们不能走，”金烟华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已经被邀请进来了。”
“什么？什么邀请？你别吓我。”他连呼吸都在发抖，“烟华……”
“我们能看见它，”她指向眼前的洞，“就说明我们已经拿到了入场券，我们必须要进去，找到被邀请的理由。”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郁夏焦急地抬头望了眼四周，“烟华，都是我不好，我当时就不应该拉着你不断深入调查这件事的，如果现在我们退出……”
“郁夏，我们不能退出，”金烟华浑然生出一种失重感，天花板和地面仿佛在她眼前摇晃，郁夏的话变成了一段段可视文字，金烟华闭起眼睛，能望见那话里的担忧、恐惧和懊恼。
从未如此清晰。
她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从未如此清晰，好似今天，当下这一秒，她像是植物人那样清醒过来了一样。
“郁夏，”金烟华轻声唤着他的名字，那一声‘郁夏’是如此富有感情，把郁夏接连不断的单方对话都给掐灭了，“我们要进去，如果你没有看到还好，可是现在我们都看到了，它们想让我们都进去。”
“它们又是谁？”郁夏的声线听上去脆弱的快断了。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就是突然根植在我大脑里的，”金烟华说，“我没事，放心吧。”
“你确定你要进去吗？如果你像杨诗晴那样再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这话听上去好像要进去的人只有金烟华。他的问题她没法回答，愣了几秒，郁夏的手离开她的脸颊，转而把她拥入怀中。
那一刻，金烟华仿佛听见了他有力跳动的心脏。
“好吧——”几秒后，郁夏放开她，“我们一起进去，我和你，我们进去找到杨诗晴，和你说的那个理由，那样之后或许就能被放出来了。”
金烟华缓缓点头，郁夏牵住她的手，再三叮嘱，“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一声不吭地往别处走。”
“好……”
郁夏闭上眼睛，他沉思的时候，睫毛也在颤抖，金烟华以前从来都没注意到过。
“我们走吧。”说着，他向前踏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郁夏——”就在他即将走入之际，金烟华再次呼唤道，郁夏回过头，同一时刻，眼前的黑暗向外扩张，金烟华看见深幽的未知如同巨浪般朝她们涌来。
“我们不会走散的。”
此话一出，黑暗就将她们彻底吞噬了。
这时候，金烟华才发觉自己几秒前许下的诺言是多么天真而幼稚，摆在她们面前的未知是史无前例的壮观，金烟华和郁夏的存在在这迷雾般的黑洞之内比蝼蚁还要渺小。
当然，当她意识到这点时，一切都晚了，她和郁夏那紧紧相握的手早就不知道怎么的被黑暗斩断回独立的单体，任由金烟华挥动自己的胳膊，她都够不到郁夏的手。甚至，她触不到任何实体，只有空气，含着无边黑暗的空气。
黑洞里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金烟华在黑暗中流浪了一段时间，很快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闭眼与睁眼所得到的影像毫无差别，她甚至怀疑自己的五感早就被黑洞剥夺了，要不是她的听力实在是灵敏异常。
起初，她在黑洞空间内行走时尚且能听见自己溢满紧张的呼吸声，随着她焦虑的加重，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不仅如此，金烟华越是想要努力汲取里面的空气来维持身体所需，她所能吸到的空气就愈发稀薄，直至最后，她要不得不竭力仰头，张嘴大口吞入。
窒息到极点时，眼前的黑暗忽然变化了。
金烟华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束光。
一束遥远的光芒，把空间内的黑暗拨开重组。她感觉空气中某种介质在自己身侧流动，像是漂游的溪水，又犹如薄的近乎没有任何厚度的蚕丝织物。
她朝着那束光奔去，空气中的介质又变得像沙漠中刮起的沙暴，细碎的颗粒物急速刮擦着她的脸颊、胳膊，以及一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金烟华跑的越快，颗粒物朝她冲撞的力度就越疼。
到最后等她终于奔向光的起点那一刻，她被这些飘飞而过的无数介质狠狠重击到了地上。
她低沉地叫了一声，慢慢仰面躺到地上，推挤她的颗粒没有了，她感受不到空气中任何异样存在。
金烟华睁开眼睛，一块污迹斑斑的白灰色天花板冲进她的视觉。
这是她在奔走许久后，第一个看到的具象。
她坐起来，扭头环顾一周：眼前是一间充斥着破败气息的屋子，带着金箔的粉绒窗帘挂满蛛网；本该是亮白无暇的床单上倒满灰尘，一摊摊不均匀的落在上面，就如她所坐的米白色长毛地毯。
而房间内所有的木制物品，无论是衣柜还是书桌，看上去都像是从内部腐烂了，散发出一股阴湿的霉味。
她不明白。
她和郁夏走进这个黑洞，后来郁夏消失了，黑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接着金烟华跑向她能看见的一束耀眼亮光。
难道光点后就是一间衰败破旧的卧室？还是说这是什么暗示，一种隐喻，屋子里装着她所需要的信息？
金烟华在里面逛了一圈，这间屋子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卧室携带的卫生间，那里面瓷砖与地砖通体纯白，浴缸烂了一个缺口，镜子则分裂出无数道缝隙。金烟华在那里看见自己疲惫而又充满恐惧的脸，那模样仿佛再多过几分，人就会立刻断气。
她摇摇头，走出浴室，来到房间的另一扇门前，可这扇门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也可以打开，把手拧下无数次恐怕都毫无反应。
所以是要我必须呆在这里吗？
她转回去，目光环视屋内场景，试图从中拼凑出一些有用线索。
写字桌最前端放了一排凝胶材质的动物模型，重点不在于玩具本身，金烟华走过去，细细观察着它们排列的方式。
看起来，这像是个孩子摆在这里的。就像她小时候，会把动物们从盒子里拿出来，一个一个摆在这上面。
猛然的，金烟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她不熟悉的记忆。她所熟知的从七岁才开始，那时候她已经开始上小学了，每天回去就是按部就班的完成学校作业，哪来的装着满满一盒的动物模型？
她迅速扭过头，再次观察起这房间里家具的摆放和装饰，熟悉感就这样毫无预警地产生了。
她来过这里！又或者说，她认识这个地方。
难道以前我在这里住过？金烟华疑惑不解，在周围又走了个遍。她打开两个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全是些孩子收集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当然，在这个处处破旧的房间里，这些收藏品有些甚至都看不出具体形状了。
挂画后可能会有什么，金烟华想，把画翻上去，墙后面除了一个比其它地方要干净点的方形再无其它。至于摆着动物模型的书桌，她在抽屉里只翻出了一些没什么特别的纸笔，和用蜡笔涂绘而成的画作。
不像是成年人画画，孩子一般不会特地署名，倘若她们年纪足够小，写上自己的名字就是件为难人的活。更有可能的或许是像这间屋子的主人那样，在每幅画作的背面都加上一个蝴蝶标记。
至于那些作品正面，基本全都是动物，有戴着红色项圈的黄毛狗、长着巨翅的飞鸟、海洋里的美人鱼……翻到最后一张时，她呼吸停滞了一秒。
那上面画了三个人。
个子矮矮的应该是这个孩子，孩子身边牵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大人，这个大人画的像是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肩宽的出奇，头又跟孩子的差不多大。
让她有点奇怪的是画面左侧，距离这两个人隔了相当长的空白的第三个人。金烟华看不出那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只看见这个人是倒吊着的，这么说也不够准确，因为在人的周围并无绳索或是能够让其倒过来的捆绑物，人只是被倒着画上去而已。
她读不懂这个孩子内心所想的真实画面，或许这只是她霎那间的灵感，或许是她奇思妙想的梦境，又或许——这是她真实见到过的场景，而她只不过按照她所能理解的方式画了出来。
进行了一段毫无头绪的思索后，金烟华放弃般把那张画收回抽屉里。
剩下没几个她没有翻过的地方了。柜子里是一堆烂掉的衣服，和几个被塞进去的玩偶，至于窗帘的背后，金烟华也没找到什么异样。
她能想到最后会有隐情的地方是地毯下面，电视里不是也有演过，激活屋内某个机关装置，地板上的暗门就会打开，通向漆黑的地下室。
但她翻上去看了又看，地上这些大理石瓷砖怎么都不像是能打开的样子。
时间过去久了，金烟华终于疲惫地躺到了布满灰尘的床上，短暂放空自己。她还是没办法打开另一扇通往未知的门，屋内的窗户也只是种摆设，为的是让亮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照亮屋子。
到底，这个异度空间设计的地方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金烟华想不通，她闭上眼睛，胳膊朝两边拉伸了一下。很偶然的，她的手探进层叠堆积的枕头下面，摸到了一个异于柔软质地的东西。
她立刻把那个东西从里面翻了出来——一个同样破旧的粉色本子。
本子不是很厚，封皮带着白色波点，里面大部分的页数都烂掉了，只剩下零星几张可以勉强看清上面的文字和夹杂的拼音。
金烟华凭此知道这是那孩子的日记本。
这么说，她年纪应该不算是太小，至少是会写些简单文字的。
金烟华往下一点一点的读起来：
今天我的爸爸和妈妈又在吵架
我问姐姐，如果她们互相都不喜欢对方，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她说是因为我
……
我希望姐姐的爸爸当我爸爸，姐姐觉得我的爸爸更好
要是我们能换换就好了
……
大伯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说那个人没事？
……
更多的文字没有了，只有这三张算是比较完全的，就在她刚合上本子时，“啪”的一声，那扇打不开的门仿佛被输入了正确密码，响了一下。
金烟华立刻跑过去，果不其然，把手被她按下去，门随之打开了。
那一瞬间，屋内所有的东西都像是二维画面，在她身后迅速折叠，先前混在空气里的颗粒物再一次朝她涌来，金烟华下意识闭紧眼睛，任由自己陷入熟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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