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瘟疫席卷了整个小镇。”
辰时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痛楚的神色，他慢慢俯下身，捡起一片带着尖角的碎瓦，蹲在地上画房子。
月支国熹宁二十二年的夏日，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1]
芙蓉巷那个种着槐花树的小院内，苦涩的草药气息四处弥漫。
辰时的眼底已有淡淡的乌青，他站在水井旁，将刚打上来的一桶井水倾倒了一半在铜盆中，就着水盆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去，井水冰凉刺骨，激得他立马清醒了。
随后他便回到圆木小桌旁，拿起扇风用的蒲扇，目不转睛地盯着脚边熬药所用的那个红泥小火炉。
一旬前，紫阳巷的张娘子无故突发高热，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连服了好几日的汤药却仍不见好转。
请来医馆的大夫一瞧，那大夫吓得拿药箱匆匆离开了，好似后头有恶鬼追着他撵。
众人仔细一打听，张娘子竟是染上了疫病。
消息在整个小镇上传开，一时人心惶惶。
可怖的事情终究到来了。
即使张娘子被拉去疠迁所进行隔离，但疫病仍旧不受控制的在陶陶镇爆发了。
镇上居民们接二连三地发起了高热，纷纷被送进了迁疠所。
辰时一家选择闭门不出，但身体一向康健的阿娘，却仍旧倒下了。
此时疠所已是人满为患了，阿娘只好留在家中养病。
医馆内的药材也被采购一空，更有甚者，坐地起价，哄抬药材价格，造成如今这一药难求的局面。
无奈之下，哥哥便带着背篓到后山寻药去了。
门外忽有一阵咿咿呀呀的唢呐声传来，辰时爬上墙头，但见路上走着一列身着缟素的人，众人面色哀戚，神色黯淡，原来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披麻戴孝站在在队伍前列打幡的那人，正是的隔壁榆柳巷的杨大哥。
想必是那位杨婶子了。
杨婶子在巷口经营着一家馄饨店，她店里的骨汤馄饨皮薄肉多，汤鲜味美，深受陶陶镇的居民喜爱。他瞥了一眼队伍后的那具棺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辰时的目光跟随着送葬队伍飘向了后山的野区，不经想起了后山新增的那些层层叠叠的坟包。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红泥小火炉的炉盖被喷薄的热气冲得“咣当”作响，他飞快地从墙头跳下，奔至小炉旁，小心翼翼地将炉盖揭开，把乌黑的药汁倒在了一旁备好的粗陶碗里。
“阿娘，药来了。”
他端着留有余温的汤药，走进昏暗的卧房内。
病榻之上，躺着瘦骨嶙峋的阿娘。自患病已来，阿娘整日整夜的发着高烧，就连进食也成了困难。
阿娘费力地睁开双眼，朝他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阿娘不喝药了，你歇息去吧。”
“阿娘说什么傻话呢，”辰时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他出手将床榻上被子捏好，“哥哥进山寻药材去了，得三日后才能回来。阿娘好好歇着，吃过药便好了。”
槐花已快过季了，轩榥外雪白的花瓣在闷热的微风中簌簌下落，如同鹅毛大雪一般。
辰时赶忙闭上轩榥，唯恐有花粉落入，影响阿娘的病情。
庭院许久未打扫，已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槐花，底层的许多花瓣已开始腐烂，院子中弥漫着一种腐朽的甜香。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瓢泼大雨转眼倾盆而下。
辰时匆匆跑到院中，将晾晒的衣物一一收下。
“阿娘？”
途经床榻之时，辰时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双目紧闭的阿娘。
无人回应，一室寂静。
手中的衣服全都掉在了地上。
辰时冲到床榻边，紧紧抓起阿娘瘦到皮包骨的手腕轻轻摇晃了着。
“阿娘，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辰时声音微微颤抖着，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阿娘的眼角，那里仿佛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漆黑的夜色吞噬了小小的房间，阿娘手中的余温也渐渐消散，辰时的眼中的泪水早已流尽，唯余一片麻木与枯寂。
阿娘下葬不久后，王都派来了慰问的官员。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为了防止疫病的传播，他们提出了将整个陶陶镇焚烧的计划。
官兵将陶陶镇重重包围，幸存下来的居民远远站在莲塘的码头上，看着昔日的故土燃起冲天火光。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浓浓的黑烟笼罩在镇子的上方，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第四日时，天降暴雨，隔着朦胧的雨幕，所有人清楚的看到，温馨安宁的小镇已化作了一片可怖的焦土。
————
“好端端地为何会突然大面积突发疫病，”云郁遥四下环顾着眼前的废墟，“疫病多发于战乱之地，或是灾荒之年，可按照你所说，陶陶镇应是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
“那是陶陶镇历代供奉的千年玉兰树，玉兰年年在四月初按时开花，可不知为何，今年枝头却始终未见有花苞萌发。镇中的长辈说，玉兰有灵，是树灵大人为我们带来了百年福祉，”辰时遥遥地指了一下镇中央屹立的那株高大的枯树，“疫病爆发后，玉兰树便落叶枯萎了，有传言说镇子遭到了恶鬼的诅咒，树灵大人为了保护镇子故去了。”
“莫非是精怪作祟？”
云郁遥心思活络，再回联想到青棠一事，心底便冒出了这个猜测。
“夜间便可揭晓，”玄瑜低头睨了她一眼，出手轻轻弹了一下朏朏的耳朵，“先去用晚膳，你的吞金兽似乎饿了。”
“你知道缘由了？”云郁遥揉了揉朏朏正在咕咕作响的肚子，扯住玄瑜的衣袖止住他的脚步，“你给我将话说清楚。”
“只是猜测，”玄瑜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抽回，眼底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我这身衣服的布料唤作‘月华锦’，由它制成的衣物，质地轻柔，带有如流动月光般的光泽。”
“所以呢？你想同我说什么？”
云郁遥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件白衣，冷哼一声。
“我让你别将衣物扯坏了，”玄瑜眼底浮现一抹幽深的笑意，“你同朏朏在碧落宫端茶倒水两百年换取的报酬，也抵不上这间衣服的价值。”
[1]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出自曹植《说疫气》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小镇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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