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透光不透影，将窗外的灼盛日光过滤了一遭，冰块在玻璃杯里消融不见，水珠沿着杯壁汇聚滚落，沾湿了纪渺的指尖。
她抽了张纸巾，慢慢将掌心里的水擦净了。
桌面新堆了几份要处理的文件。
在智拓的那两年多亏有学姐，不仅给了她难得的实习机会，还努力托举了她一把，让她得以跟在研发总监身边学习。
所谓职场法则、切磋心术与博弈技巧的习得，都与那两年的经历牢牢挂着钩，脱不开关系。
这也是纪渺为自己提前做的准备。
她绝不会以青涩稚嫩的姿态出现在盛新，只不过纪盼山病得意料之外，戏幕骤然揭开，许多想法都还未曾完善妥帖。所有阻力出现的定点均落在了最浅层，施加的力量却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借了裴序然的声势又怎样？
纪渺从来不拿虚有的名声绑架自己，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的。如果裴家今夜倾覆，她会立刻准备抽身离去的相关事宜，外界的闲言碎语究竟能让她掉几两肉？这种没意义的指控根本不可能伤到她。
当然，纪渺并没有要诅咒裴序然破产的意思。
毕竟沉没成本也是要加入考虑范畴的。
再抬眼时已近黄昏，云烧出一点近橙的粉，颜色透到仿佛缎面柔纱，浅蓝天幕躲在云层背后，在粉与蓝之间晕开了紫调。
纪渺站在落地窗前，近八米的层高将视野拉得很是开阔。
从这个位置看出去，远处高楼耸立瞧不见顶，十字路口的3D大屏似乎在播放某个品牌的代言宣传片，画面里是张陌生却瑰丽的脸庞。街角车流如织，几朵撑开的遮阳伞飘动在人群里。
“纪小姐。”
纪渺偏过头，秘书装扮的年轻女士朝她伸出手，“请跟我来。”
这段时间她过来的频率的确低了不少，主要原因还是路程的问题，先前从盛新到碧水完全能顺路经过跃莱，纪渺自然很愿意当这个熟客。婚后搬到了云顶，绕的路直接呈倍数增加，对于一坐进车里就难受的纪渺而言，这无异于上刑。
她没有恋痛的癖好，没道理自讨苦吃。
所以宁愿在家里健身室随便做点基础锻炼。
专属电梯上了三楼，明显感觉到喧嚷声渐渐弱了，秘书躬身推开门，示意她进去。
秦峥的声音迎了上来，“嫂子你来得正好，我刚让人把监控视频给调出来。”
“保证真实，毫无剪辑痕迹，”他拍着胸脯表明立场，“我绝不包庇这种对婚姻不忠的行径。”
裴序然要有什么事儿，秦峥肯定是从旁遮掩的那个，他的话听听就算了，真没什么参考价值。
纪渺接过平板，轻轻弯了下唇，声线温柔：“你的话我还信不过吗？”
“哎那是肯定的，信我就对了。”
秦峥亲自斟了茶水，转身听见视频里自个儿的声音，不由得申辩了句：“这可真不怨我，我贴心提醒了裴哥换件衣服再回的，是他自己说不用。幸好我这儿有监控，不然你看，多容易误会呀！这不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进度条走到了末尾，纪渺将平板搁回茶几，端着水杯，食指摩挲了下杯沿。
她抬眸轻笑，微缓的语速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你还挺娴熟的，但换衣服可是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刚好撞见的话也一样说不清，不是吗？”
秦峥被硬打了个“作案娴熟”的标签，内里龇牙咧嘴地想哀嚎。
他是恋爱谈多了点，显得有些滥情了。裴序然这婚结了半年，他女友换了俩，可劈腿这事儿他也是相当瞧不上眼的，无缝衔接的勾当他都不做。
纪渺段位高呀，温柔刀不见血却直抵骨头，谁说不是绝杀？
兄弟十几年，他真不知道裴序然竟爱好这种类型的。反正换做是他，他绝对有多远跑多远，这种心里发毛的感觉可真难顶，寻常人也绝对受不起。
“我没想那么多，本来也是误会，嫂子你别多想，我和裴哥都不干这种事儿。”
纪渺对此不是很关心，其实秦峥也是有够爱演的，真该去逐梦演艺圈。她和裴序然怎么结的婚，别人猜没猜到且不论，他秦峥可是知根知底。搞得裴序然有多妻管严似的，实际她说了算吗？
“你别在意，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还是别开我玩笑了，”秦峥嬉笑着摸了把额头，“你随口说一句，我冒了一身汗，真不诓你，特有种你俩的婚姻幸福全系我身上的感觉。”
纪渺视线半垂，虚指了下，“地毯这么快就换掉了？”
“这不有人摔倒了嘛，”秦峥趁机问：“裴哥质疑我的审美，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嗯……”纪渺沉吟了会儿，委婉道：“我觉得他的质疑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不过审美这种东西比较主观，你要喜欢的话真不用在意别人的评价。”
“你的安慰更让我心寒无比。”
秦峥自取其辱，摇头笑了声，把话题拐了回去，“裴哥就在楼上，他知道你来了，你要不要过去？”
射击馆里的灯光色温明显要低得多，透冷的白洒落肩头，装潢的冷淡色调更衬出纪渺这身浅翠的竹篁绿，裙摆迤逦，好似步步生莲。
裴序然背对着她，曲起后压的手臂绷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优越的肩颈撑起纯黑衬衫，再扎进劲韧的腰里，枪枪到点，准头极高。
纪渺隔着玻璃瞧了会儿，难得起了兴趣。
“方便让我也试试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秦峥挥手招呼人，“你想用哪种？步枪准头比较好，手枪没那么沉。”
纪渺思索了下，“就手枪吧，先试一试。”
真枪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戴上护目镜，纪渺跟随教官的指引调整姿势。
“两脚开度，差不多与肩同宽，腿伸直，重心落在脚掌上，不要前倾或是后压，眼睛自然平视。”
扣动扳机，爆响的枪声扎了下耳膜。
纪渺不适应地眯了下眼，弹孔离靶心偏了点儿。果然是看着容易，想要完全瞄个高准头还是有难度的。
她准备找找感觉再来，刚抬起手，背后贴覆温热，纪渺撞上裴序然的胸膛，整个人被拢进他怀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托住了她的腕骨。
“监控也看了，现在我的嫌疑解除了吗？”
低沉嗓音带起的震动蜻蜓点水般从心口掠过，难言的酥软顺着脊骨节节攀爬，缠断了纪渺几分力道。
她下意识偏头想躲，裴序然不耐挑眉，掂着拍了下她的手。
“抖什么？瞄准点儿。”
纪渺很想咬他一口，奈何只不争气地磨了磨牙，“我没看监控之前就选择相信你了呀，坦诚点对我们彼此都好不是吗？我只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出现在自己身上，我还没有什么处理情感危机的经验，你总该包容包容我。”
“呵。”
再次落下的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伴随着这声笑，扳机再次扣动，正中靶心。
裴序然松了手，“如果是真的，你想怎样？”
“你觉得我会怎样呢？”
固定手枪的锁链在重力作用下摇摇晃晃，纪渺收手转过身，“其实我不太习惯做假设，人在理智状态下假定的结果，和事实发生后蒙上情绪色彩所作出的选择是不完全一样的。”
“这只能说明这个人了解自己不够，又或者，驾驭情绪的能力有待提高，”隔着护目镜，裴序然神情淡漠地凝视她的眼睛，全盘否定了纪渺的说法：“大可以直接承认自己的怯懦，而不是拿这种说法来给自己背书。”
“不，”纪渺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保持我的观点，感情的力量是远超个体所设想的自我上限的，那种瞬间性的东西很难说准，譬如一见钟情？你难道没有过某个瞬间，理性被感性拽倒的时刻吗？”
她说：“我不相信。”
“我很高兴能成为你开拓认知的那个例外。”
裴序然把防噪耳罩放进纪渺的手心，“这次以后，有关于出轨与疑似出轨的讨论最好不再出现在我们的话题里，有些事情提多了总会叫人厌烦，我知道你很聪明。”
是在敲打她呢。
纪渺眉梢微挑，无声地眨了下眼，记下了这段不似警告的警告。
“你觉得我说多了吗裴哥？我只是觉得你另有所爱的话，我应该及时退出成全你们。”
裴序然早已耐心告罄，偏纪渺仍不知足。
有时候他真的很纳闷纪渺哪里学来了这一套连一套的花招，她这样爱撒娇卖乖，努力刨坑往话里埋地雷，但凡换个心思单纯的，岂不是要被她当成陀螺抽着转？
“纪渺，你是不是一定要听到我对天发誓不会出轨爱上别人，然后再说一句喜欢你才高兴？”
纪渺得寸进尺，柔弱无骨地缠上来，挨着他的脖颈小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裴序然的眼眸暗了暗，掌着她的后腰拥向自己，把纪渺压得脚步微动，裙摆晃动时绕着男人西裤蹭过，在空气中漾开无形涟漪。
“你的确讨人喜欢，我从没否认过这一点，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纪渺？谁能做得了我的主？”
纪渺努力踮起脚尖，想吻他，被裴序然不解风情地挡了回来。
“不准，公共场合像什么样子。”
天呐，搞得他多严肃正经一样，堂堂裴总可真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纪渺不依不挠，“你让我亲一口嘛。”
“怎么，说了喜欢你，所以要奖励我？”
纪渺很坦然地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把小钩子，片刻也不肯安生地到处钓。
裴序然被无端拱火，烧得骨头缝都泛出隐秘的痛感，恶狠狠地把纪渺的手抓进掌心，“老实点，等会儿有你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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