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何牢骚，勉为其难说一回。
说来张介行，寒窗苦读十余载，在圣人诗经上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本身也是在自家村里的书堂里替自己老师讲过几回童生课，但除了自家村里的事儿和来赶考路上发生的事情几乎是没什么故事可说的，要是将自己的倒霉事脱口而出倒也能愉悦他人，只是——这女鬼……
鬼神所为何事？当真是要怎样的故事呢？口中诺诺，脑中却在疯狂转动，他在琢磨着那位丫鬟的、屠夫的还有卖药郎之前所讲，忽然间灵光一闪，便是胸有成竹，嘴巴里的话也逐渐有了章法。
“……对的，对，在下张介行，只是一位穷秀才。但在穷乡介行也算得上一位读书人。在下所在的故土安村也称得上是方圆百里内的一大生源，昔日还曾有雅名：秀才村，正是取自前朝此地短短十年间出了十多余秀才老爷的事情，不过到了今朝，村子却逐渐落魄了，倘若不是我老师不远万里前来这穷乡之地传业，想来也不会出现我这等读书人。”
张介行慢慢说来，条理逐渐清晰。他本就是个读书人，虽然看书的时间远远多过与人交流的时间，但论起长篇缀叙，这废弃的庙宇之中当他为首便无第二人。
此番，他所要讲的便是自己老师的事情，真人真事，若非思考有所怠慢，怕不是滔滔不绝了。
一旁的道士盯着这书生看了一糟，转头又皱眉看向其他人了。
说来这件事，已经有二十多年，是张介行还未出生那会的事情。若不是机缘巧合，他也不会知道这桩旧事，自然也不会知道老师从前还有个儿子。
张介行的老师，姓严，自说是京都人士，来历若是去探究应是大有来头，巧合来了安村住下，不过这里他说的是老师与自己儿子的事情，因此略略介绍了自己这位老师便可。
从京都到安村这个小村落，严举人自有一番经历。这位老举人，年过半百才中了举人，不久后便喜得麟儿，应是双喜临门，可惜年岁已大，入仕不过数载便因为年老体弱而辞官到安村隐居。
严举人本不兴作什么教书之事，只是村长听闻这位老举人隐居在此，想到村中因前朝之事荣光数载又因此牵连，至今那些村中小儿尚无一位儒家老师教学，同县之人听闻安村之名便脸色大变，也不会去听这位兢兢业业的村长一言之词。幸好严举人是外来之人，举家搬迁到安村附近，想来也不会理会什么流言，村长便起了心思。
或是对古人三顾茅庐之事向往，严举人见村长如此诚心，便起头作了村中唯一一件书塾的老师，起初严举人教书颇为吃力，后来也算是得心应手，更有甚者，因为举人老爷到安村来教书，久而久之，安村的名声也洗白了，后有些秀才迫于生计来村中教书。如此，严举人便有几分空闲时间去关心家人，未曾想自己这位老来子竟然出了事。
此事为何？
且说严举人之子小严，本是老来子，颇为严举人夫妇喜爱，不过严举人教人有方，不至于让儿子如何娇惯，只是小严十来岁，年岁渐长，不知何时起与邻家一位阿妹走到了一起。
一日，严举人从村中书堂早退，回到家中附近，忽然看到小严与邻家阿妹姿态亲近，心下起了疑心。晚饭后，严举人叫来小严，问道其是否与邻家阿妹太过亲近，竟然一下子炸出两人私定终身之事，这不由得令严举人大怒，拿来板子与绳子，将自己儿子捆进了柴房让他好好思过。
谁承想，两年轻人却私下约定，乘着天黑偷偷逃出了村。
“……天黑夜高，师娘夜里心疼去看自己儿子，结果发现柴房里只剩下了解开的绳子和椅子，随即师娘一声大喊，叫醒了恩师，接着两人沿着半遮掩开的后门追去，却只有村子中央的大槐树静待着他们。”
张介行说到这，心里不由得打鼓，语气也逐渐慢下来。余光中，他瞧见商人一家仍在害怕，小孩子躺在夫人的怀里似乎在发抖；那萧屠夫一言不发，乱糟糟的头发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孔，只有火光微微照亮了他的下颌；然后一转头便是似乎在专心听他讲故事的道士。
也不知道这道士从哪里来的？感觉本事没多大，性子倒是稳得住。
张介行心里嘀咕着，嘴里的事儿差不多已经讲到了末尾，严举人发现了河岸边上的两具浮尸，仔细辨认后才发现是私奔的儿子与邻家小妹。
书生话音刚落，女鬼便桀桀笑了三声，说道：“好说是书香门第，却依旧是满肚子男娼女盗，最后落了个这般下场，真叫小女子快活！”
就连张介行自个儿也没想到自己这般没什么起伏的事儿反而被女鬼轻轻放过，心下一松，忽然间看到那不知真假的道士眉头深皱，许是心里有什么鬼主意哦——呸呸！这人哪里有什么鬼主意！
夜更深了。
张介行的故事说完，女鬼怎么也得轮到下一个了，只是恶鬼不语，众人便心惊胆战，好不痛苦。
周老爷安抚着夫人与孩子，心中害怕之余，却想着丫鬟死前的那些话。
素娘？
倘若是思夏所认识的那位素娘，似乎是的的确确存在过，也的的确确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
年岁渐长，周老爷虽不似其他同龄人那样发福走不动路，记忆却也大不如前，此番若不是有事路过，途中又遭遇了些怪事，也不至于深更半夜落居荒庙。这般细想，倒是让他想起来自己的上一任夫人，名字似乎也是——素娘？
周老爷沉思之际，女鬼却转向了他这边，忽然间用一种极为温柔的语气问起他来。
“赫赫，你也是老爷，也是个商贾人家，不知你身旁这位夫人可是原配？”
“……”
张介行也没想到这一出，他疑惑之际，目光忽然对上了旁边的道士。
两人分别一怔，下一秒，道士微微一笑，像是要说些什么，张介行立马就转过头去，试图将对话掐死在腹中。
管他什么鬼怪吓人，他今天就是不跟这假道士说话！待他自个儿沉思片刻，想来儒家经典，字字在脑中浮现，最后只剩下个人定胜天。
说来道士，前头已经告知了姓氏，叫杨燠，是哪家道门的传人不得而知。且说他今日忽然来到这破庙并非无意之举。
早在几日前，杨燠在附近的一个镇上忽然打听到一桩怪事，说是附近有座荒废的庙宇，近来有些奇异的声响，有人还撞见过一个行迹鬼祟的蓬头不路面的人偷偷从里面跑出来。这事并非稀奇，稀奇的是杨燠算了一卦，许是跟神鬼之事有所关联。
于是，杨燠在那镇上打听了一番，得知了确切地点便赶路过来。只是他来得不凑巧，刚好撞上了这观音庙宇被一团黑气笼罩，而外面道路有车辙痕迹，也有人的脚印，怕是他来晚了一步，已经有人被困进了鬼事。
杨燠在外头观察了一阵，发现里头的鬼魅气息渐浓，想来已经有人遇害。此事已晚，不过既然还有生者，他便是要替老天爷留下，于是拿出一柄桃木剑，撒上鸡血，破开一条路来。这鬼所立下的结界不容小窥，只开了一条路便让这把桃木剑差不多损害。他也不虚，余光中瞥见里头人影，将手中桃木剑扔出，便一脚破开了庙门。
“哈哈哈！真是睡着了打不着灯笼！贫道我夜宿荒庙居然碰见了鬼！”
只不过，他却是先看见了里头那慌张又强做冷静的书生。
女鬼下个定下的讲故事的便是周老爷。
许是大难临头，再慌乱也无济于事，好歹周老爷也是走南闯北的商贾人家。被点到了名字，竟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他拍了拍身边的周夫人，似乎是轻声安慰了她几句，便死盯着女鬼，讲了个故事。
这故事也并不出奇，只是个夜里撞见个入室盗贼然后屋主人反杀的事情。
周老爷讲完后，连连喘气，也不知他怎么得罪萧屠夫，当下后者是连枪夹棒地骂了几句不中听的话。
恶鬼似乎出了回神，说了句“无趣”。
然后，那黑雾似乎凝结了一番，现出一个人样出来，惹得众人大惊失色。
张介行自然是吃惊，他擦了擦眼，然后发现那恶鬼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恶鬼出现之初，穿着一身红衣似血，漆黑的长发完全遮住了面孔，手上的指甲也长得不可思议，像是刀一样锋利。
然而现在，恶鬼却变成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很是美丽，约莫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像是刚嫁为人妇，珠钗银饰，眉心点着一颗红痣，身上的红衣便成为了淡粉色的长裙，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周老爷吓了一跳。不止是周老爷，就连周夫人也十分震惊。
“你是——你是……素娘？！”
“……小姐！”
好个称呼，这不由得让张介行心中思索着如何一出大戏，余光中却看见萧屠夫下颌似乎有什么在闪光。
什么？张介行仔细看了一番，这时候萧屠夫似乎内心大乱，竟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也是看清了萧屠夫下颌的是什么，是泪水。
该单元故事不长，露珠倒是挺能拖的，咳咳咳。
想着熟读道德经，然后读完了道可道非常道，非常好，咔咔咔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回 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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