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至城外回来，道士便知道自己迟早应该先去探一探国师的底细。
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一个法子联系上自己的师父。
前文说道，龙湖老道带着其他弟子前往了边关探寻鬼市之主的踪迹，等道士来京城后却又寄给他一封信说鬼市之主恐在京城兴风作浪。如今依据各方形式来看，那封信的主人并非老道，而是潜藏暗处的鬼市之主。
对方又传信给了少林，惹来佛门之人，也就是空竹大师。分析来看，对方恐怕就是国师，为的不是颠覆天下，而是稳固自己的位置。可当真如此吗？
纵使这些年来一直在追寻鬼市之主的下落，可他们大都找到的却是从鬼市流落出来的东西酿成的悲剧。江湖之中，无数大大小小的鬼蜮形成，每一个都是一段沉重的往事。
在两年里，有人黯然退场，不再修道，有人依旧奋战，直到终于没有鬼蜮的下落。
道士受伤回道观之前，师父曾经跟他深夜畅谈过一次。
那一次，老道问了他跟潘师兄差不多的问题。
他问：“燠儿，待天下重归平静，你是要继续留在道门，还是重归红尘？”
那时杨燠还未回答，老道便挥了挥手让他再沉思一番。
一切还有时间，可老道那眼中却笃定杨燠选择的日子不远了。
这一次，道士驱使了鬼差帮忙，成功地在某个熟人鬼手上拿到了自己师父的回信。
老道的信远比他本人要唠叨许多，应该是上了年纪，拆了信取出来是厚厚一叠，搞得道士叫来自己师兄，说看完给他总结一二。
潘术：……师兄是这么用的吗？！
师兄还真是这样用的。一旁的道士小口小口喝着烧刀子酒，想念起了益州那的猴儿酒，怕是喝完这一壶就醉得不成样了，辛辣得痛快，连带着宽衣解带，没那么寒冷。
潘术看着自己师父的来信头都大了，小少爷路过便被拉了过来一起看信。信上老道写得潇洒，字迹看起来就跟狗爬了似的，半点不通。一大堆的内容都是自己在路上跟徒弟怎么怎么样，最后才草草写到真正的内容。
他已经了解到了京城的事情，然后老道打算将此事全部交给杨燠处理。
美名其曰徒弟大了，该出师了。
看到老道这句话，潘术的心态也差不多崩了，心想天下还是赶快毁灭吧，他已经选好了京城外自己的坟墓，趁早长眠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不过等道士听到这句话，他挑了挑眉，翻出从鬼差手里头拿到的东西：封印书跟仙桃。比起老道从某个地方钻出来，杨燠觉得这两东西用处更大。一个是老道这些年来网罗的珍奇异宝装成的封印书，里面不仅有签订契约的小妖驱使，还有远比他那半吊子水平弄出来更为强烈的法宝——比如万岁铜钱剑，千帆招魂引，等等。另一个却是用来给他们续命的。
仙桃仙桃，虽不是王母娘娘那种吃了就能延年益寿之物，却是极为强大的疗伤之物。老道总说自己要养一种比千年人参还要能吊命的东西，结果养着养着便养成了桃子，自己取名仙桃。千年人参都是成精的存在，可遇不可求，而老道的仙桃不如前者，却也能有极好的吊命效果。
这两东西一拿来，潘师兄的眼神顿时亮了，连连追问有没有老道的某某法宝，可惜老道还不打算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送给自己远在京城打怪的徒弟们，所以潘术勉为其难拿了驱使一种名为寻宝鼠的妖怪的契约书。
道士盯着潘术一下子召唤出寻宝鼠，乐呵呵将这玩意拿着逗自己师侄的样子，问他。
“为何不拿更多。”
潘师兄道：“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兄的能耐，好东西是多，可我们又不是师父老人家灵力充沛，有用就行，我正缺了一手搜查的手段，其他的师兄这里还有。对了，师弟，你赶紧把师父他老人家的万岁铜钱剑拿着用，我记得你一手‘撒豆成兵’极为熟练，配上这铜钱剑，也不至于打一次丢那么多钱了。”
“……”
道士没说，只是取出了那把万岁铜钱剑。他心知师兄说得没错，东西是多，可许多法宝都有使用的法子，老道不在这里，最好还是取自己能用的。
这一把万岁铜钱剑，用的可不是道士那种只有几十年头甚至今朝才发行的铜钱，看起来锈迹斑斑，实际上这铜钱剑所用材质都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剑上画了极为精妙的阵法，可单独拆开施展法术，完事后也可快速集合起来，驱鬼用，总之这一把是鸟枪换大炮，令道士一下子觉得自己如有神助。
“既如此，师弟，要不我们晚上去探访国师府，看看情况。”
潘师兄提议道。
假装不存在的周钰眼睛一亮，然后想到自己根本没办法跟过去又垂下了头。这一连串的反应看得道士有些好笑。
而师兄的提议也是他的想法。且不说国师到底是人是鬼，既然贵为国师，手底下必然有一大批的人保护他。对付妖鬼的手段用在人身上大打折扣，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警告过他们这些弟子，若无必要，修道之人的法术不可用在凡人身上。零零种种算来，之前他们有本事潜入，但倘若被发现，却不一定有能力全身而退，幸好老道送来了东西。
想及此，道士便微微颔首。
“今夜子时，你我二人城外槐树下见。”
约好时间，潘术便打道回府准备东西去了。他起身，看见自己徒弟兴奋的样子，却是摇了摇头。
“钰儿，为师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什么嘛？”
小少爷眼见自己被排除在外，心里隐隐不高兴起来。
然后他听见自己便宜师父说：“我将亭弟的安危交托给你，此物你拿着，务必要保护好他。”
“哎？你是说张大哥吗？”
周钰接过道士递过的乌龟壳，他依照自己所学认出上面画的是三个阵法，一个防御，一个攻击，一个好像是给敌人添堵用的，能凭空倒一壶水在敌人头上。见师父已下定决心，小少爷也不强求，说道：“师父不将此事告知师娘吗？我有时候见张大哥，很是为你们的事情担忧。他自己也能驱动符箓，也有保命的手段。”
道士一笑，解释道：“我自然明白亭弟之心，可夜探之事，不被发现就好，万一被发现，再被人描摹外貌呈上堂前，说不得亭弟的庙堂之路便会中断。好了。”
杨燠摸了摸小少爷软乎乎的头发，语气也放缓了不少。
“等会出去买些新年要用的东西，快过年了吧。”
“嗯，杨道长师父，是要快过年了。”
是夜，远比白日更为寒冷，天地苍茫，大雪不停。就连守夜的官人也紧缩着身子，在火炉旁不肯踏出小屋半步。却有人踏雪而上，一蓑衣落在了城外的槐树下。在那里，一个胖乎乎的人早早等着了。
见着了人，他才从树冠处冒出头来，积雪仿佛将他也当成了树枝的一部分，稍微一动，便是大片大片的雪从身上落下，好在风雪声呼啸，无人能注意到这一幕。
“师弟，你来的也太晚了点。”
来人嗯了一声，抱歉道：“师兄是来的太早了。”
“嗯，说不过说不过，现在走吧。”
树上的潘师兄跳了下来，手里的寻宝鼠瑟瑟发抖，冷极了。
他道：“我已经驱动这小鼠儿摸清了国师府里里外外的密道，跟我来。”
来人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
他们自国师府背面的山坡，一路穿过密林落到国师府花园，紧接着避开府内巡逻的护卫，探查到国师府的人都在勾画着秘密的阵法，有些甚至是在已经完成的阵法基础上画的，而那些熟悉的痕迹——“师弟，是当初血月降临的那阵法。”
“嗯，换下一个地方。”
仅仅如此还不能证实国师的不轨之心，更何况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看见国师。
惊异之下，道士决定先离开国师府再说。
“师弟，就这么走了？”
“知道得够多了，反而令人生疑。师兄，我们先回去再说。”
“好。”
潘术话音刚落，忽然神态一凝，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指着道士的身后，说道：“师弟，你身后——”
道士顺势就地翻了个跟头，落到了师兄身边。他站定一看，悄无声息落在他们后面的居然是蛇君！
只见蛇君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一身黑白的袍子，外面披了一件雪白的大衣，站在花园之中浑然一体，除了手中缠绕着的蛇。
他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眸从手间移到了两人身上，说出的声音凉薄无比，宛如被什么野兽所盯上了。
“看来府内的护卫无能，连混进了两只老鼠都不知道。”
“啊……你是？”
潘术拍了拍自己惊魂未定的胸膛，愣是大神经当无事发生。道士一看便知道自己师兄在逃避。敌人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无论如何都不是轻易相与的敌人。
他便说：“师兄，这位是蛇君。”
“蛇君？那个几百年的蛇妖？！”
潘术只觉得自己神智呆滞，恨不得他还在自己屋子里烤火。
见自己身份明了，蛇君也直言道：“今天瞧见一只老鼠在府内溜来溜去的，要不是本君的孙辈们冬天实在是厌烦，恐怕早当了饭后甜点。在蛇的眼皮底下放走一只老鼠，果然，来了两只更大的老鼠。”
这样的比喻实在让道士眉头一皱。可他左瞧右瞧，也看不出明明悠闲十分的蛇君有什么破绽——只能硬拼了！
既然如此，杨燠也不打算听蛇君多说，挥手间取出铜钱剑，便是劈去。
却不料蛇君也拿着一把细剑，青翠如山色，细长入蛇腹，极为精巧地在他即将抵达对方的前一秒让他不能再往前一步。蛇的眼眸一下子锁定了猎物，索性他面对的并非常人。道士也算是身经百战，反倒冷笑一声，取下一枚铜钱投掷而去。后者微微偏头，铜钱落地，居然幻化成人形，背面攻来。
蛇君道：“比起昨日，你的道行见长。”
他巍然不动，一只手往后，手臂竟然迎风而涨，瞬间变为一条蛇。蛇口中含着一把短剑，哐当一声挡住了铜钱人的攻击。
道士便叫：“师兄！”
“哎！我来也！”
潘师兄见识不妙，顿时扑了过来，一脚踢向蛇君的下盘。而此刻道士已与蛇君过了不下五招。每一招他都能完美格挡，仿佛除了一双眼，他的全身都是眼睛。
无论道士如何鬼魅地展开攻击，蛇君都能挡住。
那野兽的瞳孔自始至终都紧紧盯着他的敌人。
呵！就看那个先落下风！道士回瞪了过去，数张道符自空中升起，凝结成寒冰，直接飞了过去，正如一把箭朝着靶子掷去。而蛇君居然用剑挡住了他符箓的同时，空中旋转，直接将潘师兄扔了过去。
扑腾，潘术落进了雪团里，哎哟地扶着自己的腰，觉得自己快断了。
眼见此，道士便知道师兄只能远攻不能近战，于是匆匆抛下一句“师兄你支援我”，便跟铜钱人一前一后攻去。
蛇君战两，丝毫不落下风。道士冲来，他以细剑挡之，此剑不知何名，竟与万岁铜钱剑这等开光法宝相差无几，极为锋利，削发即断，又兼有软剑的功能，极尽弯曲的巅峰；铜钱人击来的时候，蛇君以手中蛇挡之，那蛇仿佛长了眼，每每口中短剑都准确命中铜钱人的拳头。
潘师兄也在一旁以焚焱符支援着。
这样下去，恐怕并不是办法，端看哪一方人先露出破绽。
正在这时蛇君扔出细剑，另一只手瞬间也变成蛇口，道士躲闪不及竟然被呵得后退一步。却不想对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身后的潘术。
“师兄！”
道士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便见蛇君突然化成大蛇，一口将原地愣住的潘术吞下。
那双野兽的眼眸仿佛笑了起来，嘲笑着道士的无能。
“你——”
杨燠怒极，金光一闪，数道铜钱人影随着他冲去。但理智已失，如今的道士在蛇君看来浑身都是破绽，他尾巴一扫，抓住道士，便跳到了后山腰上。
这时候，国师府内，已有不少人看见蛇君幻化的大蛇，纷纷吃惊不已。
更有人走到国师的面前说此事。
而国师放下手中毛笔，波澜不惊地回答：“府中护卫既然交给了蛇君便行。不过是请扫府中的老鼠，何必大惊小怪？”
“是，是，国师大人。”
好事人被国师不经意间一瞥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国师说完便又拿起了毛笔，细细画着接下来要用的东西——十方招鬼符。
被蛇君抓住的道士惊愕地发现对方并没有对他怎样，反倒是把他扔到了府外，还将自己师兄从口中吐了出来。
大蛇变为人形，冷漠地说道：“看在鬼市一事上，本君饶你们一命。”
“……”
道士沉默片刻，扶起自己师兄，抱拳道：“多谢蛇君。”
“呵呵，就这么走了？”
蛇君见道士打算转身离开，忽然出声道。
道士提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师兄，心想这蛇君莫非是脑子发抽没事可做了。觉得无聊吗？无论如何所想，他表面的确顺应对方的意思问：“蛇君是打算给贫道答疑解惑？”
“……”
蛇君摸了摸自己手中的小蛇，平静地回答：“答疑解惑不可，但本君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道士挑眉，问：“何事？”
“你们所想，仅差一步。”
也是如此，道士看着蛇君摸着的那小蛇，心神一动，觉得极为眼熟——不正是那天跟空竹见面之前所杀的蛇妖吗？想来他们并没有彻底杀死对方，而是被蜕皮逃脱了。
有趣有趣，虽然不知蛇君为何告知他们此事，道士还是谢过了对方。
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蛇君站在墙壁上，目视着两人离去，许久，又开始下雪了。
对方最后的痕迹也开始消散了，然后，谁家的少爷又骑马跑了过来。
他抬头一看，原来早已经天亮了。
有内鬼，停止交易——国师。
离结局不远了，剧情开始密集上线但下一章打算过节——黄少爷道露珠你在干嘛啊！
书生被蒙在鼓里——哼！燠哥你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潘师兄被蛇吞进了肚子——啊啊啊啊啊，好黑啊！救命啊师弟师父，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老子！
今天的小剧场有点奇怪啊——小少爷依旧觉得自己的戏份怎么这么少。
骑马赶到的黄少爷——怎么又有本少爷的戏份了。
（小剧场 完）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十八章回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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