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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169

169

温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大殿下,如果是那个人,今天的事不会善了。不如让温岭上报,并且移交顺天府……”说着,稍微冲着文湛那边扭了一下身子,“您看如何?”

她这句话,既像对着赵毓说,又像对着文湛说。

温岭不得要领。

“那个人?”赵毓还愣了一下,转念想明白,才说,“哦,姐姐说的可是高昌王?”

当年祈王府进的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温十行负责调查,温挚自然知晓。只是,她没有想到,赵毓竟然如此直白说出来高昌王,并且似乎一点也不避讳陛下。

为何她得知的秘闻,却是三日前在微音殿,就是因为高昌王的事,兰芝社挑拨,主上暴怒?

不过……

如今看,此时,主上并没发怒,依旧很平静,只是面皮平静的有些发青。

“不是他。”赵毓说,“他不吹筚篥。”

温挚,“这么说,高昌王不擅舞乐?”

“不,他很擅长。”赵毓,“他的乐器是他母亲殷氏夫人亲自教的,只是,他母亲是大郑汉女,擅长笛。”

温岭,“对于高昌王,赵叔倒是知道的挺清楚。”

“哦。”赵毓说,“我们曾经睡过觉。”

温岭,“……”

温挚,“……”

文湛,“……”

温岭看了母亲和那个小白脸各异的表情,又看了看赵毓。似乎只有赵毓的表情很安然又澄净,他立刻想了想自己,又想到自己称呼人家‘叔婶’的诡异眼神,于是难得聪明一回,立马明白了,“赵叔又诓我。我知道我眼睛被猪肉蒙了,认错了您和这位,呃……”

他虽然明白这个小白脸应该不是赵毓的那个啥,却依旧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文湛,于是他就略过去,又说,“赵叔熟悉高昌王,应该是您当年在雍京做祈王的时总摄军权,对高昌有所提防,这才派斥候将军细细查探,得来的外人不可窥探之秘。哈哈,这回我猜得没错吧!”

“诶……”他母亲温挚摇头,其余没有任何话语,从他身边走过去。

赵毓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外甥猜测的不能说十分精确,却也……”

温岭连忙说,“大致没错,是不是?”

赵毓,“却也丝毫不沾边。”

温岭,“……?”

小白脸从身后走过来。

温岭看着文湛,忽然问,“我是不是曾经见过您?”

面对温岭,文湛一直话语很贵,几乎没有张过嘴,但是不知为什么,温岭总是觉得这个人似乎一直嫌弃他。

闻听此话,赵毓有些意外,“你倒是当真见过他,但是,你不应该记得啊!”

温岭,“为什么?”

赵毓,“我们两个到你家喝你的满月酒,你奶妈抱着你,喂的白白胖胖的,我还给你打了一个金锁。要是那个时候你就记事儿了,不应该有今天这憨厚劲儿。”

温岭,“……”

“不是。”温岭扯住赵毓的袖子,“赵叔去我家做什么?”

“你没方才没听啊?”赵毓就着这个姿势,跟着前面的温挚向画舫那边走,“你娘当年和我大表哥相过亲,要不是我大表哥没这个福分,如今你就是我亲侄子了。”

“赵叔的大表哥?哦~~~~”温岭又明白了,“宁淮侯崔珩!我说呢!我明白了!”

温挚回头,“你又明白什么了?”听到他说自己明白了,他娘颇为警惕。

温岭说,“我一直觉得赵叔身边这位有些眼熟,其实在公学见他第一眼,我就觉得亲切。”

三人听着到这话,都有些温和的表情,似春天一般,暖暖的。

于是,温岭说,“想来这位叔……”他指着文湛,“应该是宁淮侯的部下吧。”

应为宁淮侯麾下,方才能与赵毓熟稔。况且崔珩在军中享有盛誉!任何一个人,如果是侯爷的嫡系,那是家族几辈人的荣光!

只是这话放在文湛身上,就……

于是,温挚头也不回,径自向画舫走过去。她暂时不太想理睬温岭,仿佛这个儿子不是她亲生的,而是西北风刮来的。

画舫渐渐靠岸,有贵客要上船。

屠明珠隔着珠帘向岸上看了看,很意外,她居然看到了赵毓!

他跟在一位贵妇人旁边,而他身后则是那曾经在朱七姐宅子中露过面却身份成谜的小白脸。

屠明珠不知怎么想的,本|能向帘后躲了一下,随即,她自己却怔住了。赵毓与人为善,不为难人,于自己甚至还有恩,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男人,她却有些怵。似乎自己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她以为永不为人知道的心思与秘密,在此人面前,毫无遮挡,一览无余。

“大先生这么目不转睛,盯啥子呀?”同来的倌人屠翠翘见她如此,就问了一句。

“没啥子。”她说。

屠翠翘,“可是老相好?”

屠明珠看着在水一方的赵毓,摇摇头,“不是。”

见她如此,屠翠翘颇为好奇,她用手中的湘妃竹扇挑起来帘幕的一端,隔着水,看着外面。画舫这边和岸边已经搭好木板,那边有人上船。

“的确不是阿姐的老相好。”屠翠翘如春葱尖儿般的手指,捏住扇子柄,挑动帘幕把玩,此时动作像极了在风月场中摆弄那些火山孝子,“模样倒是真好,只是那身衣服的料子并不上等,想必有些家底,但要供阿姐的吃穿用度,就捉襟见肘了。”

屠明珠看她,忽然问了一声,“五妹妹,你看那位身后的男人,你觉得他是做什么的?”

屠翠翘顺着赵毓看他身后,不知道是岸边火把太烈,还是画舫引路的琉璃灯太耀,她仿佛直视正午的日,光华异常,甚至眼睛被刺了一下,疼。

“阿姐,我不知。”

“不过,我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屠明珠,“谁?”

屠翠翘,“雍京北城的温家。”

不知怎么了,屠明珠没听明白,“哪个温家?”

屠翠翘娇笑了一声,“雍京地面上,还有哪个温家的夫人可以当家做主、抛头露面?自然是靖渊公温栾的堂姐,温挚夫人。”

靖渊公温家是老贵胄,祖上曾经跟随宪宗皇帝平定山河,得了世袭罔替的公卿爵位,传至儿孙已经三百余年。这位温氏的夫人是上一代公爷亲弟的独生女儿,并未出嫁,而是招赘娇婿,也是雍京城一段佳话。

屠明珠,“你怎么识得她?”

屠翠翘,“阿姐可还记得,上个月我出局,就在永嘉会馆,席间座上客就有这位温夫人的夫婿。斯文的很,也规矩的很,只吃了两盏老酒就要走,而这位夫人呢,可是坐在会馆的花厅吃茶等人呢!”

画舫的东家是漕帮,今天是尤七当家宴客,写请客票叫了屠明珠和她家五先生的局。

此时尤七爷亲自过来这里,说明了有贵客,再问屠明珠,“可否请五先生过去陪着客人说会儿话?”

屠明珠笑着应对,“自然是好的呀。”她想着那是赵毓一行人,也需过去亲自招呼一下,就说,“我陪五妹妹过去。”

雍京风月场,谁不知道大先生的名头?

前些年,屠明珠嫁人了,江南蒋家,众人以为从此大先生绝迹江湖,谁也没想到,没过两年,她又回到雍京。有传闻她是蒋家的逃妾,可是蒋家又没告官下海捕公文追拿,似乎这段姻缘就这么好聚好散了。

屠明珠之前的公爹蒋复与丈夫蒋衍均是姑苏名士,没出仕,却是兰芝社一言九鼎的人物。蒋氏规矩繁重又是豪富,根本没有出妻出妾的先例,入他们家门的妇人想要离开,只能是棺材或者破席,从没听说有妇人脱离蒋氏还喘着气,真是奇也怪哉。

这江湖深渊密布,风高浪急,各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大先生既能如此自在,蒋氏并无为难,那自然就是大先生的手段。

只是,……

能让屠明珠应对的客人不是王公贵戚,就是富商巨贾,她知道赵毓身份复杂,因而不清楚此时的赵毓是亮明了在雍京的身份,还是另有隐情?

所以,她一出现在赵毓面前,并未显示出熟稔的样子。

果然,赵毓一看见她,当真是意外。

尤七爷老江湖,此时问了一句,“这位少爷,可见过大先生?”

赵毓人长得年少,面目斯文又有些奇异的腼腆,身上的布料倒是不错,但也不是顶尖的好,想必是吃穿用度不愁,手中却不如何的阔绰,真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被老爷关在阁楼上读书。

因而,老江湖的尤七,也看走了眼。

“自然没有。”温挚应声,“我家兄弟也是第一次被我带出来,喝喝茶。”

不知水的深浅,温挚一概否认。

尤七爷明白,他们这些贵人明面上规矩大,出来喝花酒不好说也不好听。当然,哪家没有老爷少爷们出来叫倌人捧戏子?阔绰的到书寓,姑娘们个个似大家闺秀;那些不太阔绰的,二等堂子去,甚至天桥听曲也去。之前有人当街争花娘,有人娶男旦,闹出来不少笑柄,如今都老实了,都察院当真办差,哪家出丑,罢官夺爵绝不含糊。

想到这里,尤七爷说,“既然少爷第一次出来,那请五先生陪着您说说话?”

屠明珠艳帜高张,人却半老了,当年是瑶台阆苑,曾经也是瑰丽馥郁,经过岁月与风雨,如今却是断壁颓垣,即使难掩盎然,也已经半凋零半残破了。

这些话没人说,说了显得不是人,但人人都这么想,尤其是花了大价钱的老饕,早就餍足于丰腴的血肉,当然想要一些清爽甜美的娇物,甚至是,诡诈的野味儿。

尤七爷以己度人,想着赵毓也是这样,所以就推荐了屠翠翘,说完话则看着他,想着有什么反应,可是却不小心瞄到了他身后的男人。

这人是……

饶是他自诩久历江湖,阅人无数,此时也不得要领。

姐儿们看他,看到是如同光华宝珠般的俊,可是漕河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老江湖,看他,看到的却是锋芒与恐怖。那是仰止也无法望其项背的高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祇,生杀予夺的利器,却隐在鞘中。

方才温夫人如何介绍他来着?

——“我家的兄弟。”

难不成,他就是温氏的公爷?

不对,如果温氏有如此人物,靖渊公府不至沉寂若此。

他是谁?

尤七爷满脑子的不得要领,赵毓则看着屠明珠,“大先生不忙吧。”完全没有理会一旁更年轻,也更娇艳的屠翠翘。

屠明珠,“自然是不忙的。”

没有娇俏,没有惯常哄人的燕语莺声,也没有惯常应酬的话,诸如‘忙也要不忙了,什么都比不了您’,他们之间就像是普通朋友见面一般。

赵毓,“那请大先生喝口茶。”

屠明珠是红极一时的倌人,不仅仅因为她美,更重要的是,她极聪慧。她能从客人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皮上看到隐藏在下面的情绪,也能听到客人话语之中的未尽之音。

此时,她知道赵毓应该有一些事情,于是说,“自然是好的。不过,少爷,……”她没有用惯用对待赵毓的称呼,而是顺着尤七爷,叫了少爷,转而继续,“这是我五妹妹。”她不能将屠翠翘晾在这里,“也让她一同过来?”语气却是温和地问。

赵毓迟疑了一下,还没说话,屠明珠就接上,“这是我家的女,自然是贴心的。”

她的人,她担保,不会出事。

赵毓点头。

“七姐出了事,……”一行人进到一个阁楼中,窗框子也是雕梁画栋,还熏着香。屠明珠把自己最近的事简单和赵毓说了说,“我就挑起来她的院子。”

十几年前苏北发水,她被家人卖了换棺材,小半生在情涛孽海中混沌,当年以为自己上了岸,谁想却深陷另外一层修罗道。如今挣扎出来,也不过是走上了朱七姐当年的老路,唯一聊以宽慰自己的是,再无卖身契捏在他人手中。

赵毓点点头,“朱七姐的事,官府给啥说法了吗?”

“没有。”屠明珠,“死尸呀,我们那里再加上沦落下处,一年抬出去那么多条,能入土就是福分,其它的,也没人在意。”

她们这一行,没有岸,无法回头,终其一生沉浮漂泊。

最后,死到哪里,就葬到哪里。

屠翠翘也是上等的倌人,她识人极精准,此时谁也不沾,围着桌面伺候好茶水就坐在屠明珠身后,似生丝做的栀子不凋花,万艳千娇,却收敛了生气。

赵毓既没有介绍文湛和温岭,也没说同温挚的关系,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这次真的要请大先生帮个忙。”

屠明珠知道他,要是有麻烦,他也会善后,于是点头,“赵老爷您说。”

赵毓,“大先生出的这趟局,可有不妥的地方?”

“没有。不过……”屠明珠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和五妹在莲花飘处的渡口上的画舫,本来预计在前面木桥那边就下了。尤七叫的局也只是让五妹弹两曲琵琶,并非伺候全场酒宴。”

赵毓,“方才,我在水岸边听见有乐声,那是什么乐器?”

屠明珠方才与人说法,没注意,她看了看身后,此时,屠翠翘说,“那时我吩咐阿宝将琵琶收起来,的确听见乐声,只是生疏,无法分辨是何种乐器,大概属丝竹。”

赵毓,“这画舫上可还有其他姑娘?”

“不知道。”屠明珠想了想,“我们没见到。”

赵毓,“这艘画舫得有四层木楼,高朋满座,眼看着一群人吃喝,也许晚上还要度夜,却只请了两位短暂弹弹琵琶,……”

大船顺着水流慢下来,木桥码头到了。

温岭方才听屠明珠说这两个地方,就想开口问问,又见赵毓一直在说话,就憋着来着,现在眼看着快到码头了,他怕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赶紧就,“这位大……”

这位是大……,大什么来着?

他对于风月场所这些花样百出实在不得要领。当年他跟着他爹本来想着救风尘,结果却被仙人跳,被人讹了不少银子不说,回去他们爷俩都被他娘暴揍了一顿。从那之后,他爹再应酬,他娘有空都跟着;他就不成了,他现在是公门中人,他娘说了,再折腾,当真打断他的腿。

温岭他这一开口,五人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看,尤其是他娘,他吞了吞口水,才说,“大大大……大姐,我就想问一句……”

众人,“……”

倒是屠明珠,轻笑了一声,“少爷,您说。”

温岭,“您说方才和您这位妹子是在莲花飘出的渡口上得船,那当时您上船的时候,这画舫从哪儿来?”

屠明珠,“少爷问的,可是画舫来的方向,是南,还是北?”

“对!”温岭,“当时这艘船,是从北面雍京方向过来的,还是南面朱仙镇的方向,在前面莲花渡口打个回转?”

屠明珠,“北面,雍京方向。”

温岭,“赵叔,这船有问题,有大问题。”

赵毓也没听太明白,“怎么说?”

“是这样……”

温岭,“咱们游的这条河贯通南北,只是前几天下雨,过了朱仙镇这段还没到雍京,有一段山泥下来了,堵了一半的河道。顺天府、直隶还有河道,三个衙门口正在清淤,又碰上南苑围猎,绝对不能堵,那段河道限了通过船只的大小。这艘画舫大得跟妖兽似的,绝对通过不了。所以啊,这船绝无可能从雍京那边过来。”

赵毓,“我不清楚河道的事。”

温岭,“淤泥拥堵的地方距离南苑倒是不近,而且也不在猎场守备范围内,赵叔没听说也是自然。我出公差,就是干这个来的,本来是打算等明儿天一亮就过去看看清淤的进度。要说这问题出在哪儿……”

赵毓,“你有话直说,别跟说评书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着老黄在天桥底下卖过大力丸呢!”

温岭惊诧,“黄叔还卖过大力丸呢?”

他娘温挚咳嗽一声,他立马老实了,说,“画舫绝对不能从北边过来,那么它就只能从朱仙镇起航。这位姐姐和她妹子上船的那个莲花渡口,按理说,应该是咱这朱仙镇过去的最后一个码头,如果这船没问题,姐姐看到的应该是画舫从南边过去,然后在莲花渡口那边宽阔水域打个回转。”

赵毓,“莲花渡口再向北,到哪儿?”

“哪儿也不到。”温岭,“可是,再向北有个分叉,那条汊河,通南苑猎场。”

此时,门外有人过来,说码头到了,请屠明珠和屠翠翘下船。

“赵叔。”温岭等外面人走了,悄声问,“我们这是暴露了吗?”

“不一定。”赵毓透过雕花的窗子看着外面,大船逐渐靠岸,有船工将巨大的锚抛入河水中,沿河亮起火烛花灯,画舫中客人们也都准备好,依次上岸,“这里应该本就是画舫停靠客人上岸的地方。”

温岭不明白,“啊?他们似乎费了很多力气,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

“他们肯定做了什么,只是……”这次说话的人是文湛。

“只是……”赵毓接着说,“当真有图谋的人,绝对不会在脑袋顶上挂个牌子,用大篆写着——让开,我要搞事儿——的几个大字,招摇过市。”

温岭,“……”

赵毓,“越是招摇的地方,反而越是无事。走!”

温岭,“做什么?”

他见赵毓和文湛说着就站起来,此时,他娘温挚也站起来,连同那两位‘先生’。

“下船!”赵毓说。

赵毓他们就像寻常的客人的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他临下船的时候甚至还同尤七告了别,一副江湖再见就是兄弟的模样,随后则是跟着屠明珠,送她们上岸,并且到了马车那边。

“赵老爷,方才说话多有不便。”屠明珠没上马车,而是对着赵毓轻声来了一句,“这是我小妹翠翘。”

经过方才在画舫上一段,又见屠明珠当真说了这句话,屠翠翘此时方确定,原来阿姐想要为自己引荐的大主顾,是眼前这位‘赵老爷’。于是她用自己经年累月练就的笑,微微施礼,清香甜美,像一朵晨曦带露水的栀子。

因为只有赵毓跟到了马车边,温岭不远不近看着这情形,些微向后倾斜了身子,问了一句,“我赵叔,一向都这么风流吗?”

他以为身后这方位是他娘,结果闻到一股特别轻、但独特的香气,味道如瑰奢般馥郁浓烈,却极清,似空茫当中如同山岚雾气一般萦绕。不过,这丝香气中迦南的味道,那是王族祭天时燃烧的名贵香料,又或者是,大正宫微音殿中常备。这人是……

而文湛听了温岭的话,微微点头,并且还“嗯”了一声。只是这一声颇为复杂,说不清楚是个啥感觉。

温岭,“他老婆也不管?”

温挚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想要做些什么,却委实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文湛,“管不了。”

温岭,“可是赵叔看起来像是极怕老婆的男人。”

文湛,“是吗?” 声音很轻,似乎只在唇齿之间,却飘荡着一股异常诡异的缠绵。

温岭,“不对,祈王那位正妃不是薨了吗?我记得她是藩镇尹家的女,很难得的一位女子。”

温挚感觉极不对劲,刚想要拦住温岭,可是文湛却开口了,“你见过她?”

异常危险,一个不慎就是雍京贵胄私自结交藩镇,犯陛下忌讳。

温岭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就是说,“嗯,远远见过一眼。当年我外祖父办丧事,她来了。”

文湛,“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十岁,怎么记得清楚?”

温岭,“她穿的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夫人是罗裙,她是骑装,似乎从西北过来赶了几昼夜的路。”

文湛,“所以她飒爽英姿到别具一格?”

饶是温岭再钝,也听着这话不太对劲,说不出来的别扭,有种后槽牙被酸倒的奇异感觉。

他揉揉腮帮子才说,“那倒不是。雍京各公侯府邸,我有几个表姐妹也是这个调调,贵胄家族女子这样不稀奇。我说她不一样,是说,只有她是从云中赶到雍京的,其他家族的夫人们就在雍京城。七百多年的老传统了,谁家接了虎符都得押人在雍京,唯独他家不一样,尹氏合族几百号人都回西北老家了。这事儿,坊间一直都有传闻,……”

温挚不能拦,只能叹气,温岭倒是孝顺,赶忙说,“娘,您怎么没事光叹气,您是哪儿不对劲吗?”

温挚,“唉……”

文湛则一挑眉,“什么传闻?”

温岭见他娘不理睬他就顾着文湛这头,凑着文湛咬耳朵说,“传闻,尹家这位王妃,其实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女。”

文湛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适应这样离谱的传言,但是他好像真的适应不了,于是心情就在适应与不适应之间反复回荡着,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句,“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当今陛下多大年纪吗?”

温岭,“诶,老百姓嘛,种田纳粮也不管其它,总觉得九州君父就应该七老八十,不说话的时候泽披天下,一张嘴就以德服人。”

文湛,“……”

此时温挚方得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不知道?”

温岭,“坊间传闻都挺没谱的,这不是离奇好玩儿嘛?在家里娘您又不让我说这些,您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边,赵毓则对屠明珠说,“既然是大先生家的女,我那些朋友们自然会多多照顾。” 一句话,算是明白说明了他不做屠翠翘的生意,不过以后会照抚。

“大先生,此番回雍京,就在那里多待几日,不要到南边来。”

这句话却是紧要的,也是屠明珠一直想要问明白,却不知道要如何问清楚的事,于是她连忙点头,并且道了谢。

赵毓等小丫鬟掺着她上了马车,低声说,“大先生,我问您借个人。”

这边看着赵毓同这两位倌人那是缠缠绵绵没完没了。

温岭吸了口气,“真是诡异。”

文湛斜睨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温岭,“赵叔明明是鳏夫,可是他却长了一张有老婆的男人的面孔;他看着斯文羞涩像个雏,可是应对这些风月老手又是如此这般的老道。他比我们顺天府尹刘老爷还变化莫测。”

文湛,“顺天府尹,心机很诡诈?”

温岭说,“我们刘老爷做官那是一把好手!官场规矩、人情世故,手底下各人的心思,雍京地头蛇,各高门府邸,门清!不过他和督察院的柳总宪是好友,他们是同榜进士,心眼比别人都实在一些,这也是我娘放心我去顺天府当差的原因。跟着一个不那么险诈的主官,总比在虎狼窝里混饭吃强。有些地方看着有前途,可是一步一个坑,睡觉都得睁着三只眼睛,不然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文湛,“祈王,他……”

温岭,“怎么?”

那边赵毓等着屠明珠的马车走了,领了一个仆从过来。

文湛轻声,像是对温岭说,却像是对自己说,“你所想象到最凶残诡诈的虎狼,对于他,不过是猪马牛羊……”

这个声音,充斥着诡异的亲昵感,温岭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赵毓领人过来,找个背人的地方,在那名仆从手心放了两钱碎银子,“一会儿,你去请画舫的艄公吃个饭,别说是我出的钱,就说是大先生赏的。”

那名仆从看着手心的银子,“赵老爷,这些银子够在沿河的酒楼吃席面了。”

赵毓,“地方随你,找个你喜欢的,酒菜随意。”

他盯着奴仆,等了一下,才说,“别省。”

那名奴仆一愣。

他本来想着,不过是找艄公吃饭,找个不那么好的地方,几碗熬菜一壶散酒,花不了多少,省下来的碎银都是自己的。但是赵毓这一句“别省”,顿时把他里里外外小心思扒皮。

而此时赵毓,却在他另外一只手上,放了五两银子,“这才是你的赏钱。”

这一擒一捧,让奴仆心生恐惧,不敢再造次,连忙说,“赵老爷的吩咐,马上照办。”

知道这艘画舫去了哪里,究竟做了什么,也许被一直忽略的艄公,更清楚一些。

温挚看着赵毓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有一种“你可算回来了的欣慰”。

她看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明月已然上天幕。

于是说,“吃点东西吧。”

温挚曾经说,沿河有她的生意,也有酒楼。

并不是丰腴的盛宴,而是清淡柔和的菜肴,佐一些南方味道的米酒,飘着各色果子和桂花的香味。

上等雅间,垂着竹帘丝幕,窗外是流灯夜景。

一个小丫鬟端来一个水晶盏,盛着酒酿圆子汤,放在桌面上,转身出去。

赵毓大约心中有事,端过来只是说了句,“温姐姐这里的菜长得俊俏,这盛着菜汤的碗也俊俏,就是小了点,我一个人也吃不饱。”

说着,拿着勺子就舀,一口一口吃。

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地进来,托盘上则是四个空碗,每个比茶盏大不了多少。

赵毓开始刮盆底。

她看着赵毓愣了,而赵毓也愣了,“这是,四个人的汤水?”

温挚只是吩咐,“再煮一份桂花酒酿圆子。”

赵毓,“姐,太甜,不垫饥。”

温挚从善如流,“再给他煮份面,用盆装。”

小丫鬟领命下去。

赵毓冲着她的背影又喊了一句,“拜托用香葱炝一下锅,多加点儿肉丝!”

大掌柜过来对着温挚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出去。

屋子中只余三人。

文湛一直在安静喝茶,手中茶盏盛着龙眼水泡白毫银针。

温岭看了看他,随即凑到赵毓身边,“叔。”

赵毓,“怎么了?”

温岭,“您当年去西北的时候,怎么就能全族离京了呢?祖宗留下的规矩也能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赵毓却惊诧,“七八百年的老规矩,我怎么可能破?祖宗之法就是祖宗之法。”

温岭,“不对呀!当年您可是没留人在雍京,径自拿着虎符去西北了。”

赵毓,“我留人了呀。”

温岭,“啊?”

赵毓,“我留了很重要的人在雍京,……不是血亲,重于性命。”

温岭听着糊涂,赵毓说的人似乎并不是他母亲太贵妃。他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赵毓究竟说的是哪个。

“叔,您说的这个重要的人,陛下知道吗?”

此时,文湛随手推过来一盏龙眼白毫银针,赵毓接过,抿了一口。

清澈甜美,沁人心脾。

他,“陛下知道。”

温岭,“呃……”

赵毓,“陛下自然知道,……”

“……只有他。”

“方才抵得了太|祖玄铁虎符的权柄。”

“裂土封王。”

“万世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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