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8
这是他的弟弟，唯一的弟弟，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的亲人了。
他还记得小小的沈行挂在他颈子上跟他撒娇的模样。
那时候他的弟弟还小，爱笑爱闹、嘴甜乖巧，粉白玉妆的一团，生得像他们母亲，天生带了一点儿女相，好看得很，偶尔闯点儿小祸，父亲要责罚，沈行就蹭在他怀里，把小脑袋埋在他胸口，软软地道，哥哥救救阿行。
他就把弟弟护在怀中，但他嘴笨，只能反反复复跟父亲讨饶，最后父亲长叹一声，恨恨地捏一把沈行的脸，也就算了。
沈行确实做恶多端，但沈令清楚，沈行和自己不同，他自幼被太子看中，养在东宫，有人庇护，可沈行呢？他一个人，七岁的孩子，生着非凡美貌，被阉割之后无依无靠地丢入深宫，从最底层的宫奴爬起——沈行到底吃了多少苦，想都知道。
北齐宫廷那种地方，我不杀人，人就杀我。
他到现在都记得，被东宫带走之后，他与沈行就断了音信，而他再一次见到弟弟，是三年之后，他身为东宫八品属官，进宫为国主宠妃送一份节礼。
他路过国主惯常与嫔妃嬉戏的水游馆，赫然在一个沉香亭中看到了沈行。
十岁的孩子，衣衫不整，身上一袭女裙，露出半个雪白圆润的肩头，一脸媚态，蜷在国主腿上。
春日无边，熏风阳阳，沈令只觉得如堕冰窟。
他没命一般飞跑回东宫，跪在太子跟前，浑身发着抖，哭着求太子把他弟弟讨来东宫。
当时有人进了东宫一个十二扇的玻璃架屏，太子满意观赏，漫不经心地听他说完，东宫太监总管小心翼翼地回禀，说沈令求的，是陛下的新宠，赐了个媚行的号。
“哦，是陛下跟前那个小玩意儿啊，长得确实挺得人疼的。”太子不甚在意地笑看他一眼，“在圣上跟前前途大好，你倒要好好跟你弟弟多亲近亲近。”
他就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他活在一个多么黑暗的地方啊。
而他再一次看到沈行，是又一个三年，他随太子去鲁王府上赴宴，看着勾画着艳丽妆容的弟弟，像只美丽的小猫一样，蜷在鲁王怀中，咬着鲁王帽缨，低语浅笑。
而也就是这次赴会，他看到了当时同为鲁王娈宠的冯映，后来才在列古勒认出当时匿名潜行的冯映，由此因果纠缠。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太子笑看沈行，对他说，圣上赐的字果然好，媚行媚行，确实妩媚。
他木然地看着太子，然后看向沈行，沈行对他微笑，媚态婉转。
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和沈行内心中某个最重要的部分，彻底坏掉了。
然后呢，他有叶骁，把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出来，但是沈行有谁呢？他一个人，没有人拉住他的手。
沈令酸涩地闭了一下眼，侧头看向身旁正带上冰丝手套的叶骁，嘴唇翕动了一下才说出话来，问叶骁能不能不要剖开沈行的尸体。
他说话的样子没什么表情，但却分外凄苦，叶骁心内一软，艰难表示验尸是必须的步骤，不能省。
1859
离开刑部，沈令去了沈家旧宅。
沈家旧宅在城南，这么多年来早换了不知几任主人，现在住的是个人丁兴旺的人家，青墙黑瓦，被拾掇的干净精致，门房精神利索，黑漆角门不断有人进出，隔着墙壁能隐约听到内里人声，一派活泼旺盛。
谁能想到十七年前，这里门扉残破，堂内梁上三尺白绫悬着府邸夫人的尸体，幼子娇儿被拖出大门，主人女儿血淋淋一颗人头被她的丈夫掷在地上。
那些血啊、痛苦啊、哀嚎啊、眼泪啊，都早就不见了，再没人记得。
而现在，与这座宅邸相关的，这个世界上，便只有沈令一个人了。
他再一次，什么都没了。
沈令痴痴地看着这座宅邸，直到秋日温暖的落日覆盖下来，他才转身离开。
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想，他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维系他与这个世间的，只剩下叶骁与他的国家。
1860
就在沈令一人一马在夕阳里迤逦身影慢慢走向东宫的时候，郊外吴娃馆内净室之中，烟姬一身清素，跪在主掌死亡的永夜大君神像前，默默持诵咒文。
神像前日夜不熄的长明灯在落日里跃出一点稀薄的光芒，烟姬一动不动，闭目诵经，整个人除了一头漆黑长发，通身都是白的，连嘴唇都只有一抹极淡的血色，像是一尊白瓷的雕像，极美，但毫无生气，却也因这股毫无生气而更显出一种非人的美。
室内香烟袅袅，神像前供着的是极罕见的金色莲花，却是今早侍女遇到一个老妇叫卖，因为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再加上金色莲花从未见过，便买了一篮供奉神前。
落日透过窗棂，照上莲花的刹那，忽然有一道金色的微光自莲花上徐徐升起，如同一层金粉洒落，在触到地面的一瞬流动成一个诡谲图样，瞬间湮灭，无影无踪，烟姬拈着数珠的手一停，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缓缓睁眼，然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她看到了沈行站在她面前。
依旧是那个美丽少年，温柔地对她笑着。
1861
当沈令站在故宅旧园、烟姬拈香默祷的时候，叶骁刚刚剥开头颅的头皮，锯开颅骨，检查完沈行的首级。
然后他剖开了沈行的身体。
从颈部到腹腔，干净利落的一刀，将尸体从正中剖开，现出胸骨，再沿着锁骨两刀斜切而下，划出一个丫字型的刀口。
沈行的□□深处还带着一些冰冻的僵硬，表层却是那种腐肉特有的、其实并不好切的肉糜感。
刀尖陷入沈行腹腔的时候，叶骁脑海中毫无根据地觉得，如果是沈令，那么他切下去的触感应该截然不同。
沈令的手感，应该像他打猎时候剖过的鹿，紧实而流畅。
他把肋骨上的肌肉小心地一层一层剥下来，分到两边，再逐根切断肋骨，把胸锁关节也切开，再把胸骨下面的肌肉也剥离，整个胸骨和肋骨就取了下来，暴露出整个胸腔和腹腔。
肌肉像两片可怜巴巴的翅膀往两边摊开，
叶骁的验尸终于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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