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听见了，回头说史三：“赶紧出去看一下，究竟是啥事情！”隐隐约约，就又听见村东头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叫声，接着又是粗声刚嗓的呵斥声，辱骂声，混合着哭喊声，哀求声，嚷嚷声，人声鼎沸，霹空而起。这里，说话的人已经进到地下了，来的正是老邻居油客子吴老五，只见他手里拎了一个油缸缸子，一进门就递到史奶奶的手里了，也顾不上问炕上的病人是好了没有，只管盯着史三：“我就说我啥时候瞅见了？你们是前早晨回来的吧！”说着，就又望了一眼史三爷，“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原回过头来说史三：“娃娃，你怎么还在屋里蹲着？赶紧，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保长领着当兵的正抓人呢，挨门门儿搜开了。差一点就把老卢爷的孙娃子就抓了去。”奶奶说：“下去藏到窖里头。”吴老五听了直摇头，说：“不行。昨天就听一搭里干活的人说了，桥东面张大嘴的娃子，就像你说的藏到窖里了，结果还是被搜出来了，最后打了一顿抓走的。我的意思，再哪里找个地方好！”
说着先就出了门，一转三儿看，就见院子后头场一转儿有几大堆新近才堆下的谷草，还有几堆是打了旱麦子堆积下的草堆，因小声说史三：“我看钻到草里最把稳，比你要藏到窖里强。”原来，乡下人的院子墙苦不胜高，史三几个健步就过去了，钻到稻草里，吴老五过去，又在高头撒了几把稻草，遮盖住，看史三藏好。看看外面，确实看不出来了，看看左右没有一个人，这才放宽心回来了，原回进到屋子里。三爷欠起身，说：“兄弟，你过来坐。多谢你记挂着。”过去，坐到炕沿子的另一边，这才问“三爷好了没有”，说：“今个就清生的多了！”奶奶赶紧把灶火扒拉开，又往里面丢了一把麦草，准备烧水：“我给吴爷先熬上一碗茶喝”，一边又抬眼，瞅了瞅三爷，说：“就算是好了！”吴老五听了，说：“三爷的身子弱。陈家油坊里正好又榨菜子油，撤了胚，油就入了缸。我是井子里打上的一斤清油，留下给三爷炝一炝锅吧。”奶奶说：“来就对了！你看你又提上个东西？”
吴老五微笑着，掏出烟袋袋，抽出烟锅子，一遍又一遍往嘴子里装烟，一次又一次拿大拇指按实在了，央及三爷，说“不能抽”。因划了一根火柴，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全部咽到肚子里，气憋住，过了好一会，才又眯着眼睛，朝外边吐边说话：“哪里的话！多少年的老邻居了，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自己就过来了，这是应该的！再者说了，谁家没有个三灾八难，谁家还不用个人了！”三爷问他油坊里的差事苦不苦。说：“苦，是真的苦。油坊里的捞毛活也多，一天到黑，再没有你闲的一会儿功夫。炒干、碾粉、蒸粉、做饼、入榨、进桩，哪一样不得人做？”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烟，这一次吸到嘴里就吐出来了，看着眼睛前头胡乱散开的烟雾，说：“像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之所以还苦苦挣扎着，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说着又猛吸了几口，感觉再也没什么吸头了，才说作罢。就着鞋底，把烟锅嘴子里的烟灰子全部磕净了，原回装进袋袋里，口口子也缠紧了，提到手里，站起来，就像是要走：“再苦也得有人干不是？”
三爷说：“我也和你一样。这个年月，谁又能比谁过得好呀！”吴老五再没有说啥，头一低就出了屋子门，三爷说“我就不下来了”，奶奶把空油缸子提到手里，赶紧留：“娃们的吴家爷，你蹲一蹲，我现在就做饭，饭熟了你吃上些再去也不迟！”话音未落，就见小妹妹跑进来了，过来就躲到奶奶的身子背后了。跟后子，保长领的两个荷枪实弹的大兵，还有几个甲长，气势汹汹冲到院子里来了，立到当院子，当时就要人：“小三儿回来了没有？上面交派下来了：前方战事吃的紧，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人！”奶奶应声说：“前一年逃荒，出去走掉，再就没有小三儿的音信了。也不知人走了哪里了。”大兵一看，犟嘴的是一个老奶□□，二话不说，抡起枪托就要砸：“莫非你敢违抗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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