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余晖渐淡。
放学后人群一**地往外涌。
施屿穿过教学楼前的绿化带，戴魏很快追上来，挨着他问：“施屿，你怎么样啊？好些了吗？”
“嗯，没事了。”施屿放慢脚步，沿着旋转楼梯和他并肩下楼。
裹在拥挤的人潮里，戴魏边走边扯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瓶红豆奶塞进施屿怀里：“你才打完药，不能喝凉的，我特意让小卖部阿姨用微波炉加热过，可能用处不大，但能补一点是一点，你千万记得喝。”
指腹贴着玻璃瓶还有些烫手，施屿轻抿唇角：“谢谢。”
出校门时，外面刮起了风。
天上铅云密布，看起来像是要下雨，施屿陪戴魏到停车棚里取了车，俩人一路推车往外走。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戴魏前看后看，靠近施屿，压着嗓门小声提醒：“最近还是别再给薛家人抽血了，再这样下去，你身体真的会垮的。”
“我知道。”施屿正在看手机，抬眼时目光扫过那辆每天准时接送他上下学的黑色轿车。
戴魏扭头也看到了。
实验附中在丰海算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里面隐藏着许多家境优渥的官二代和富二代。
施震庭派来的是辆最普通的国产车，挤在排队等候的一众豪车里并不显眼，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只要看见那辆车，戴魏都会有一种被掐住喉咙的窒息感。
以至于施屿问他要不要一起坐车回去的时候，戴魏想都没想就拒绝。
“施屿...”两人停在路口，施屿偏过头看他。戴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说没事，最后骑上自行车跟施屿挥手道别：“那我先走了，豆奶你要记得喝。”
“嗯。”施屿低声应下。
这个时间段，学校附近来来往往很多人。
施屿看着不像omega那么娇小，也不像beta那么中规中矩。他个子其实很高，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视线便足以越过前方人流锁定戴魏的身影。
风在此时刮得很大，吹乱他额前的头发，同时将棉质校服牢牢贴附在他清瘦单薄的脊背上。
手里的豆奶已经变凉，施屿拧开瓶盖喝完，玻璃瓶丢进垃圾桶。等戴魏连人带车转进拐角，消失在朦胧夜色中，他才迈步上前，钻进司机拉开的车门中。
等回到香山紫园，天上才开始下起小雨。
政府的公务繁忙，施震庭照例不在家，老管家说他来过电话，估计晚饭时才能回来。
施屿不太关心地‘嗯’了声。
负责定期给施屿检查身体的医生已经到了，照例是在晚饭前空腹抽血化验，再打针。
但这次有些不同，施屿放下书包，挽起袖子坐在餐桌前等半天医生却不见动静，对方反而和老管家对视一眼，老管家于是对施屿说：“老爷特意交待，让医生今天帮你仔细看看。”
施屿仰头望向他，冷淡问：“怎么看？”
老管家指向旁边书房，施屿起身进去，在医生的示意下脱去全身衣物。
再出来时，医生不动声色地冲老管家摇了摇头。
离开前，医生边整理医药箱，边温和地笑着对施屿说：“你的分化期已经延迟太久了，这次打的针剂量有些重，你晚上睡觉可能会发汗梦魇，嘴里也会发苦，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的药物反应，不用太担心。”
施屿按着臂弯处止血的棉签，垂眼应下。
八点十五，施震庭准时到家。
老管家张罗完晚饭，把施屿从楼上叫下来。
餐桌上父子无话，直到饭吃完，施屿一反常态地没有提前离席，等到施震庭放下碗筷，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擦完嘴，才开口：“明天是十五号。”
每个月固定的五号、十五号还有二十五号，是施屿可以去医院看望裴青岚的日子。
施震庭没接话，将手里的毛巾丢到一边，拿起汤勺，从陶瓷盅里盛出大半碗补血药膳放到施屿面前：“脸色这么差，多喝点汤补补。”
施屿坐在椅子上没动，客厅柔和的暖光倾泻而下，陶瓷碗碗口热汽袅袅，挡住他毫无落点的视线。
“怎么？翅膀够硬了，已经敢跟我来谈条件了？”施震庭面带微笑，语速平缓，带着他驰骋官场多年所养成的不怒自威和从容压迫。
没有剑拔弩张，但空气都是紧绷的，施屿放在桌面下的手不自觉攥入掌心。
雨下大了，外面稀稀落落的雨声衬得屋里格外安静，老管家佝偻着身子立在餐桌旁，正要出声，施震庭先行抬了抬手：“把汤喝了，明天下午我会让司机送你去。”
施屿这才拿起汤匙，沉默着把汤喝完。
*
施屿这一晚很不好过。
施震庭安排的医生打的是促分化类药物，和施屿白天打的延迟分化剂正好相冲，导致他回到房间便开始高烧不退，混身发烫，出了满满一身的汗。
为了降温，他在深秋季节冲了一场凉水澡，紧接着又开始发冷。
嘴里也是苦的，临睡前，他在床头抽屉里翻出一包薄荷糖，含了两颗。
原本还想着给戴魏发条信息，结果身体反应过于强烈，导致施屿头痛得厉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雨在凌晨时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施屿始终半睡半醒。
渐渐地，耳边所有声音如潮汐般屏退左右，施屿在药物的作用下，沉入到一场破碎而混乱的梦境中。
最开始是在早上。
他脚踩着一片空旷的草坪，看不太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周遭被晨间迷雾笼罩，眼前只有湿漉漉的灰色。
不知道为什么，施屿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
熟悉到他可以不辨方位地知道他左右边应该各有一栋大楼，而大楼之间竖着两面高墙。
是真的很高很高。
高到似乎他曾经仰着脖子却怎么也看不见尽头。
这里就像一座封闭的牢笼。
能照进太阳，但没有出口。
所以总有人在哭，也总有人在笑，还会有人急匆匆地在走廊上奔跑，总是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叹气摇头。
施屿无意识地向前走。
直到前方不远隐隐有一棵百年老树的轮廓出现，施屿驻足不再往前。
朦胧薄雾中，老树下面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其中一个大约七八岁，面容阴郁苍白，正坐在长木椅上，低着头，双手垂放在大腿两边。
另一个大概还不到五岁，就蹲在他前面，双手撑着下巴仰头看他。
小男孩眼里亮晶晶的，盯着对方手背上的针孔问：“打针很疼吧？”
“关你什么事！”对方心情很差，回应他的语气很凶，也很冲。
小男孩并不介意，反而主动凑过去，用力地鼓起嘴巴呼出好几口气：“没关系，我帮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呼到手背上的温度是热的，对方明显一愣，随后故作冷漠地将那只手背到身后。
但小男孩似乎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跟排斥，还自顾自地跟对方聊天：“我打针的时候也怕疼，还不爱吃药，护士姐姐说只要我不哭，乖乖吃药就奖励我一颗糖。”
他边说边把白嫩的小手伸进左右两边裤兜，摸出自己全部的糖果放进对方手心：“喏，我全都给你。”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糖果数量很多，单用一只手兜不住，最后几颗从指缝间掉落，不知滚到了哪里。
小男孩于是弯腰趴到地上四处找。
脾气傲娇的另一位似乎也没撑太久。
面对手上花花绿绿的糖果他好像显得有些无措，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盯着对方头顶的发旋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椅子下方找到最后一颗糖，小男孩撑着地面站起身，拍掉掌心的草屑，将手里的糖全部重新放回对方掌心说：“我叫小屿，就是小岛的那个屿。”
施屿猛然僵硬在原地。
就在这一刻，天旋地转，远处大楼和高墙同时坍塌，眼前的人和树连同四周晨雾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施屿再次转身。
时间已经不是在早上，而是阳光明媚的下午。
所处的位置也变了，像是来到一处陌生的公园，孩童稚嫩的欢笑声不断，还有很多是带着小孩特意过来散步游玩的父母。
“我们小屿长得真可爱，白白嫩嫩，笑起来还有一个小酒窝，长大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omega。”
女人熟悉的声音让施屿蓦地站定在原地。
他抬眼望去。
前方树影斑驳的小路上，彼时还年轻貌美的女人笑容温婉，正俯身逗弄着婴儿车里的小婴儿。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位高大挺拔，气质儒雅的alpha。
alpha背对施屿站着，角度的关系，施屿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清润温和的嗓音：“你怎么确定就是omega，也许是alpha，或者beta？”
“什么都好。”女人没有丝毫争辩地将小婴儿抱起来，宠爱地捏捏婴儿的鼻子，“不管是omega，alpha还是beta，我只要他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
施屿眼睫忽动，长期冷漠的眸光中照进郁郁葱葱的树影，以及点点柔和而明亮的光。
眼看人影即将消失，施屿下意识跟上去，脚步却在迈出去的瞬间踏空，紧接着，整个人都在失重往下坠。
直到梦境变幻，施屿落地在某间空旷的走廊。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只能听见东西碰撞摔打而产生的破裂声，期间混杂着几句完全听不清内容的对话，以及女人情绪失控后的崩溃大喊：“你就是魔鬼！杀人凶手！你把阿言还给我！还给我！！！！”
施屿呆立在原地，如坠冰窟。
这是梦，也不是梦。
因为无论是当年的裴青岚，还是梦里的裴青岚都会在下一刻，浑身是血地从房间里冲出来。
然后发了疯似地拉住他，抱紧他，重复不停地对他说：“小屿，听妈妈的话，千万不能分化知道吗？”
“不可以，你不行，听到没有小屿——！！！”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章发完啦，剩下的等存稿到破镜再开始正式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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