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
视线向下看去，注意到林唯昭脚边，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方笑古狐疑道：“林兄，是打算和丐帮结盟了吗？怎么尽是和乞丐打交道。”
“去你的乞丐！”
那少年咬牙切齿地瞪着方笑古，怒吼着重复道：“我不是乞丐！”
说罢，不知哪里的力气，猛地弹跳蹦起，朝着方笑古发了疯般地扑了上去，张开嘴，作势要咬。
掌心朝下运力，方笑古眉头紧蹙，便要抬掌，就见杏黄色的衣衫从他眼前倏然闪过。
在他一掌劈下之前，林唯昭眼疾手快地将这少年拉扯了回去。
那少年怒火仍是未消，便将那怨气撒到拦着他的这人身上，牙齿用力合上，一口咬下。
前臂瞬间吃痛，林唯昭皱着眉，就见那少年死死咬着那处，口中还发出阵阵低吼，昂着头倔强地盯着他，血丝布满眼底。
看到这双眼睛，林唯昭猛然一怔。这孩子是要把他的肉撕了去，旋即抬肘横掌，欲将他劈晕。
“疯狗吗？”方笑古冷哼。
闻言，林唯昭抬眸，来不及反应，就见方笑古雷霆动作，一手穿风而过，瞬间锢住少年下颌，指尖微曲收力。
少年双目中，映射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剑眉下的狭长凤眼，微微眯起，双眸中流露出的寒光让他心生恐惧，不自觉得便想躲开。
“手下留情！”林唯昭惊道。
随着耳畔一声清脆的“咔嚓!”，少年忽觉钻心一痛。
“呜！”少年无法自控地张着嘴，双手抱着下巴，弓着身子缩成一团地倒在地上，被迫张着口，口角流着唾液。
通红的双目之中还噙着泪，口中仍不停呜呜着，但见到方笑古那双微眯的凤眼，便立刻紧了声。
“手下留情？我怎会对一个孩子下杀手，林兄多虑了。”方笑古勾唇笑道，双眸仍旧寒意十足，冷眼旁观蜷成一团的少年，和他那脱臼的下颌。
见他收了力，林唯昭松了口气，哪怕眼下那人当真下了杀手，他也无权指责，江湖中人，哪个不是刀上饮血，剑中歃血地过活，若因这一点半点就矫揉造作地指责不端，才是当真可笑。
只是方笑古那手，确实让他心中一惊，暗暗思忖道：“往日比试之时，他多点到为止，所以只当他是个江湖浪子，游戏人间。为何现在对一个毫无功夫的孩子露了杀意？”
呜咽的声音再度传来，林唯昭不再多想，上前几步，半蹲下来，去看少年伤势。
少年双目噙着眼泪畏惧地觑着方笑古，也不敢再做动弹。
“忍一忍。”说罢，林唯昭便一手环住其头，让少年靠在自己胸前，一手迅速探入少年口中，用力向后压下，将颏部向上提端，轻轻后推，旋即放开少年。
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推开林唯昭，少年向后躲去，吃痛地呜呜叫着，但过了须臾，呆呆地摸着回了位置的下巴，怔怔地望向那公子。
“好点了没？”林唯昭轻蹙眉头，担忧地睨着他。
少年木讷地点了点头，全无之前那副嚣张凛冽的模样。
林唯昭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见他好像是被方笑古那一手吓傻了，林唯昭摇了摇头。
方笑古不由蹙眉，提醒道：“你管他做什么，你胳膊怎么样了？”
这才想起方才被咬了一口，林唯昭将右边手臂的袖子撸起，就见那孩子的牙印还留在皮肉上，好在并未流血，只是青紫了一片。
“我叫关少柏！”
“关公的关，少年的少，柏树的柏。”
言毕，少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林唯昭，朝着他哭喊道：“公子！你会接骨的吗！你能帮帮我娘亲吗！”
“你娘亲？”林唯昭蹙起眉头，这孩子的态度，与原先那凌厉截然相反。
“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先前都是胡言乱语，你是大善人，可怜可怜我，求求您了。”说着，那少年又止不住地哭了出来，伸手擦了一把，继续仰着头求着：“公子，求求你了！”
见他哭得不像个人样，林唯昭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又觉方才方笑古那一手，也是给这少年惹了无妄之灾。
“你且先起。”孝心无过，若是能帮他娘亲接骨治病，也是可行，便颔首应了：“我尽力。”
“公子你是大好人！大好人！好人有好报！”
关少柏一见他点头，面上还挂着那泪珠子和鼻涕，咧嘴却先笑了出来，旋即踉跄着起身，本欲伸手去牵他衣服。
看了眼自己黑黢黢的手，便又缩回了身后，在身上粗糙地擦了擦，便不停摇着手，引着林唯昭就朝着外去，“这边，这边，公子随我来。”
沉默不语地睨着方才那幕，方笑古若有所思地摸着光洁的下巴，心中暗道：“原来他吃软不吃硬，以后要改变策略了。”
见他们走远了，他这才紧跟了几步，在林唯昭身侧并行，觑着那孩子的脑门顶，轻笑道：“他一哭，你就答应了？你就不怕这是什么陷阱？有什么危险？”
“你对这小儿而言不是更危险。”林唯昭摇了摇头，余光瞥了眼方笑古，复又道：“何况有陷阱，方少侠武功卓绝，有你在身侧，还需要怕吗？”
很是受用地挑起眉眼，方笑古微眯双眸，浅浅一笑，双手负背道：“这事完了，你要给我报酬。”
“我没别的剑了。”林唯昭叹了口气，提醒道。
“就你那把剑，我也不太稀罕。”
方笑古扬起唇角，缓缓道：“我有满腹疑惑，需你来解。”
林唯昭静默不语。
关少柏虽然知道身后跟着方才那个吓人的家伙，却也不大在意，匆匆在前走着，时不时地在前面停下几步，等着那两人，于是三人相顾无言地走出南城门。
又行了几里地，走到了郊外的村庄里。
地上都是黄色的沙土，周围没几棵树，三三两两的小孩子，打着赤脚在一旁的野地里嬉戏打闹，见着少年一行，好奇地停了游戏，却没靠近。
“你想问什么？”林唯昭忽道。
方笑古眯起双眸，冲着一旁的小孩子们挥了挥手，便又目视前方地沉声问道：“那日在陈府，你所用的最后一招，也是雨落九州吗？”
“是。当时已经回答过了。”林唯昭简短地肯定道，余光睨向方笑古。
轻蹙眉头，不解道：“方少侠，为何对那剑法如此在意？难不成你才是用剑高手？”
“哦？哪里看出来我惯用剑了，我都没怎么耍过剑。”
“那日，我与陌声大，陌声小二人迎战之时，你在旁，竟能看出我藏招，故意出声引我出招，若非练剑之人，何以知我剑法进退，用法几分，眼下又对我们山庄的剑招如此感兴趣，还要隐瞒吗？”言毕，林唯昭目光沉沉地侧首凝视方笑古。
“很有意思的想法。”方笑古微眯双眸，轻启双唇，复又摇首笑道：“其一，我没看出你藏招，只是看你打得精彩，忍不住为你出声。”
“其二，没杀过猪，但也见过猪跑，雨落九州名扬江湖，我自然略有耳闻。”“其三，感兴趣也是因为你，那日你使出的那招，漫天飞竹，剑气化虹，让我叹为观止。当然，你那身影也是让我永世难忘。”
方笑古漆黑的双瞳流光一转，轻蹙眉头，又道：“只是我不懂，那日你既已将那气吞山河的剑招出手，为何却忽然地将招式收回，突兀到即便我不通剑法，也觉奇怪。”
未料到他竟是看得如此细致，林唯昭不由蹙起眉头，掩饰道：“因为我学艺不精。”
“林兄你啊，总爱往自己身上抹黑，但你若总这样敷衍我，我可就头疼了。”
方笑古挑起眉眼，若有所思地睨着那人，轻笑道：“先前你说自己纨绔子弟，却无半点纨绔子弟的样子，不仅从未去过烟花之地，甚至不知何为肌肤之亲。”
眼神躲闪开来，林唯昭怕他又说些有的没的，话也说得有气无力，闷闷地道：“当然知道……”
见他仍在佯装，方笑古叹了口气，默认道：“那我就当林兄你知。”
“只是后来，你又说自己武功不济，但那万毒帮的灵蛇剑法，你明明只是学了剑招，却还能发挥到那个地步，让人费解。”
“更不用提，你明明身负重伤却能以一敌二，打败了听雨楼那两位叫得上名号的刀客。哪里是武功不济，分明是武艺惊人。”
“现在你又说自己学艺不精，你猜我信不信？”
并不打算让林唯昭轻易糊弄过去，所以不待那人再找说辞，方笑古复又继续问道：“雨落九州的剑法里可有古怪？以至于你不得不停了招式？”
猛然停步，林唯昭蓦地怔住，不由蹙起眉头凝视着那人，他倒是说了个七七八八，让人心生佩服的同时，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他继续迈步而走，定了定心思，沉默了下才道：“我当时感觉不适才收了剑招，但是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我身负重伤。”
“一套完整的剑法，必有剑意，剑诀，剑式三样，剑诀与剑式相伴变化，但唯有这剑意，讲究一个恒定守心，但这那雨落九州的招式，为何会显出两种不同的剑意呢？”
方笑古微眯双眸，幽邃的目光沉沉地凝视那人，淡淡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因这两种不同的剑意，才导致了你的不适？”
两种不同的剑意？
林唯昭闻言再次怔住，他不是未曾思考过，但在这个问题上总是想不明白，一方面是他不喜习剑，心思并不是全在其上，另一方面，是因他剑法本就有剑意不足的缺点，所以他一直认为使用剑招时的不适，只是自身剑意不足所致。
蹙起眉头，他暗暗思忖道：“即便都有剑意不足的缺陷，雨落九州十九式本属一套，为何只有后九招每每用过，便觉胸中梗塞，但那前十招却无任何不适。方笑古的说法，确实能更好地解释这其中蹊跷……”
“公子？”关少柏转过身，远远地喊了一声：“到了！”
闻言，林唯昭回了神，就见少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茅屋。
“嗯。”立刻应了一声，匆忙跟上关少柏，他现在只希望方笑古确实是友非敌，不然这种恐怖如斯的洞察力，当真不好对付。
那茅屋看着很是简陋，屋顶还有几处漏洞，边缘是干裂的茅草，小院可以用过于简单形容，仅有一口井孤零零地立在黄土之上。
“林兄啊，你还没说，是不是呢。”方笑古连着追问，嘴上不停，脚下也不停，疾步跟上。
不想在这问题上深究，也怕再多说了什么，睨了眼不好对付的男人，林唯昭打断道：“可能压根不是什么两种剑意，只是我自己才疏学浅，领悟力不够，才导致剑意凌乱”
止住步伐，温声道：“所以方少侠，莫要再戳我痛处。”
眯起双眸，觑着那张看似怅然若失的脸，方笑古心中暗道：“现在这般言辞，难不成是在示弱？又是这般生硬。但换而言之，雨落九州中的两种剑意，他也似乎是才注意到，只怕是另有隐情。”
看来桃湖山庄里的秘密远比他想得多。
“林兄，你刚才说什么？”眼波一转，一手如蛇似地缠上了那人的腰，方笑古眯眼笑道：“你痛了？是不是路走多了，累的？是这儿吗？我给你揉揉？”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经一堑也能长一智，林唯昭自然不给他动手的机会。
衣袖一翻，抬手便擒住那人铁箍似的手，一把将他扯远了去，拂袖而去，由衷说道：“故技重施，死性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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