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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从云门山到仙客来客栈有一条捷径,只需要走一天,过去林忘尘和吴羡仙偷跑去客栈,都要走那条路,然而这一次他们偏偏要绕远。

毕竟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要多看几眼熟稔的山脉。

师父赠予的竹筒紧贴着胸口,两人都觉得暖乎踏实。没有了抹额,林忘尘任黑亮长发披散在肩头,吴羡仙则用白色布条将头发束住。

他们把队伍又带到那座废弃的山神庙。

吴羡仙登上山顶,在上次找到蓝宝蛙的溪沟里翻寻,没有发现。

经过山下那条沟涧,他看向涵洞的方向,又想起从里头骤然冒出、夺路而逃的黑烟。

那团黑色雾气像是有自主意识的生命物。

“不知它是正是邪?”吴羡仙琢磨着。

师父说过,神近山虽是灵气沛然的正统神山,依旧藏伏着不少邪物,正邪交锋在这里从没有间断过。

阿古丽从后面看到吴羡仙望着沟涧深处出神,打趣道:“怎么,那边是不是有宝物?要不去看看。”

吴羡仙回头道:“好啊,那边有个小涵洞。里头应当藏着几只蓝宝蛙。”

阿古丽、瓦妮莎、哥舒、蒙狯、幽冥二老等人于是跟着吴羡仙下到沟涧,顺着曲曲弯弯的沟涧往里走,来到涵洞前。

吴羡仙蹲在洞口,低头往里瞧了瞧,昏昏暗暗不甚分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对着洞口,催动念力,只听洞内喀喇、乒乓、扑哧、嘶嘶一阵响,一堆石头、碎冰、枯枝、败叶、藤蔓,还有动物骸骨一股脑儿被吸了出来。

从那团杂物中一顿扒拉,翻找出三条已经干瘪的蛙尸。

阿古丽笑道:“蓝宝蛙变干尸蛙,还是宝吗?”

哥舒大为疑惑:“大冬天的,蛙怎么会干瘪掉?”

瓦妮莎道:“是不是死了很久了?”

吴羡仙提着一条蛙腿看了会儿:“这三只蛙是几天前我和林忘尘赶进去的。照理就算死了,也不会这么快变干,一定是被什么鬼祟吸了阳气。”

他正说着,手中倒提的那只发黑干蛙竟然抽动起来,瓦妮莎啊地一声尖叫,阿古丽也吓得往后一跳。

吴羡仙一惊之下,干蛙脱了手。

“什么鬼东西!”蒙狯抽出短刀,一刀扎穿那只动弹的干蛙。

干蛙张大干瘪的嘴,瞪着空洞的眼,四肢不停摆动。

另两只干蛙个头小一点,这时也复苏过来,在溪沟冰面上毫无方向地蹦蹦跳跳,跳着跳着就蹦哒到那只被刀扎住的大蛙面前,嘴咬住它两条前肢,像是要解救它。

大蛙也配合着不住划动四肢,嘴大张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目睹这诡异场景,阿古丽既恐惧,又好奇,还觉得恶心。

她多看了两眼,实在无法忍受,掉头朝路边走去。

蒙狯也被恶心到了,赶忙抽了短刀,在涧草堆上使劲擦了擦刀刃,像是要抹去沾染上的晦气。

众人离开沟涧,继续赶路。

吴羡仙把看到的诡异一幕告知了行动不便的同伴。林忘尘也觉蹊跷。

“那些干尸蛙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瓦妮莎问,一想到那只明明已死却还在扭动的蛙,喉头就又一阵呕恶。

吴羡仙也百思不解。

“它们是不是跟归阴谷里的食尸鬼一样了?”哥舒也好奇问道。

“不一样。”这一点吴羡仙还是看得出来,“食尸鬼是活物,干尸蛙明显没有生命迹象了。”

“可它们明明还会动作!”瓦妮莎两手不自主在空中划拉了几下,意识到自己在学那只被刀扎的大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恐怕是被邪祟附体了。”林忘尘喃喃道。

瓦妮莎四下打量,到处山大沟深,林密草茂,确实容易藏污纳垢,又一想到在云门宗受到的羞辱,登时对这片山脉没有一丁点好感。

“真不知道神近山有什么好!就算有人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待上半日!”她忿然道,眼神既轻蔑,又厌恶。

“瓦妮莎!”阿古丽在后面低声喝道。

林忘尘与吴羡仙在云门山遭到冤屈,也亲眼看到瓦妮莎仗义执言后遭到长老痛斥,对她的抵触情绪也理解了不少,两人没有为神近山辩解,只是笑笑,神色纠结而复杂。

若是这天之前,有人敢对神近山有半点不敬,他们定会拍案而起,将对方批驳得哑口无言,全力捍卫神山尊严,现在,有了被逐出师门的惨痛经历,他们已经能够忍受旁人对神近山的指责。

毕竟,被逐出师门,对于修道者而言就是失败,就是耻辱,两个在身份上已与神近山毫无瓜葛的前修士,还能有什么底气捍卫这座他们心目中的神山呢?

对于一个将无辜的你无情抛弃的对象,你如果还要不管不顾、理直气壮去维护、尊重、爱戴它,那么,对于那些真正珍视你的对象,你将用什么来回报?

林忘尘与吴羡仙在青牛背上一颠一颠,脑子慢慢发生着转变。神近山的山水、草木、土石、洞窟,也在他们眼里转变着色彩。

滤镜总要褪去,亮色总要转淡。

出山的路途,林吴二人过去的身份一点点消融在山色里,飘散在山风中,他们有时闭着眼,仰着头,伸展双臂,听凭寒风刮过脸颊,吹起散发,像是要让风把过去那张脸面刮去,留在身后山林里,留给曾经的记忆,尔后他们将带着新面孔奔向新世界,融入尘世新生活。

来到天一、无碍两座真人摩崖雕像前时,林忘尘与吴羡仙已然放下了所有包袱,往日无忧的笑容重回到脸上。

他们向高峻的真人雕像磕过头,彻底告别生活了十二年的神山。

阿古丽瞧着两尊雕像,合十顶礼,默念三遍:“感谢神近山!愿神山一切安好!”

她对林吴二人的不公遭遇愤愤不平,但是神近山救活了连穆羽,两相衡量,感激之情还是压倒了愤懑。

至于瓦妮莎、哥舒和蒙狯提到将云门山夷为平地的想法,在她看来不过是一时冲动,讨个嘴上便宜,并无实际意义。这世上,没有哪支力量会狂妄到要与神近山五宗为敌,就连她的父王,拥有东玄大陆最强军队的帝刹王,也不会贸然做这种蠢事。

第二天傍晚抵达仙客来客栈。

林忘尘与吴羡仙各点了两碗松茸素面。

阿古丽又要掌柜将最好的酒菜拿出来,犒劳随行军士。只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们都不敢喝大酒了。

看到那个明明死去的少年活了过来,陈掌柜又惊又喜,使劲念叨:“奇迹!奇迹!”,说少年大难不死,往后必定洪福齐天。

掌柜发自肺腑的奉承话令阿古丽喜不自胜,她一挥手,赏了掌柜一大笔银钱。

夜里躺在客房舒适的床铺上,听着对面连穆羽匀和的呼吸声,阿古丽睡得香甜踏实。

这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归心似箭的人马沿着乌兰山脉往北快速行进,夏侯工在神近山里历练了半个来月,御车技术更上一层楼,跑得比单人单马还快,然而稳当得叫阿古丽挑不出一点毛病。

太阳还未西斜,队伍就到了乌兰城下。

泛着青黑冷光的城墙完好无损,没有留下任何战斗痕迹。但城墙上的凤鸣山海旗已改换为猩红狼头旗。

城上值守的帝剎军士一眼就认出阿古丽,纷纷振臂高喊:“公主回来了!”

城门轰隆打开,阿古丽率众人缓缓入城。

城门内迎接她的是侯将军,一见公主他就下马跪拜:“末将侯冰,恭迎公主!恭喜公主!”

阿古丽一头雾水:“侯将军恭喜我什么?”

侯冰递上一道蓝玉符印:“这是乌兰城前大司事庄晟献城时上缴的城主符印,大王离开时下诏,命公主暂做乌兰城主,符印由您支配。”

阿古丽拿过符印,翻面看了看,挂在腰间,好奇问道:“城主该怎么当呀?”

侯冰噎了一下,赔笑道:“呃……公主想怎么当就怎么当。”

“这倒是……”阿古丽点点头,望一眼前方,街道楼舍无不完好无损,市面上人来人往,秩序井然。这与她在瀚海国其他城池看到的兵灾乱象天差地别。

“怎么……我走那天没有攻城吗?”阿古丽问道。

“回禀公主,您走那天上午,攻城车已经就位,将士们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没料到城头突然挂上白旗,接着城门大开,大司事和左将军率军民请降了。”侯将军说道,看一眼身边跪着的另一名军人。

那名军人低着头,向阿古丽拱手朗声道:“在下乌兰城前守城副将左光,拜见公主!”

阿古丽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跳下马,对左光说道:“左将军,麻烦你随我来,帮我认一个人。”

走到马车背后,打开车厢后门,指着连穆羽问:“你认识他吗?”

左光定睛一看,见车厢里躺着那个少年正是城主,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稳了稳神,扭头对着阿古丽抱拳,勉强笑道:“末将不认识!”

左光心里直嘀咕:自那晚连穆羽在议事大殿任命他顶替姜将军、并做出一系列安排后,整个人就消失无踪,直到献城时也没有出现,当时他听到流言,称城主害怕被帝刹王杀害,已单人匹马星夜逃离。

而城主此时出现在帝剎国公主亲自押运的马车上,看起来虚弱,但被照顾的十分周全,实在让人疑虑重重。

就在左将军左思右想时,阿古丽又上了马:“那就请两位将军带路,去城主府邸。本公主这些天累坏了,要好好休息休息!”

左光带路,脑中一直想着刚看到的城主,少年城主与他对视时,眼神貌似很迷茫,好像跟他不认识似的,这令他更加迷惑。

“公主,冒昧问一下,车上那位公子是谁啊?”左光回头问道。

“左将军,我刚才不是问过你吗?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阿古丽笑道,“我也不清楚他叫什么。不过,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你们可以叫他‘香璎侍卫’。”

“属下明白!”左光大声回道,心中却暗暗叫苦: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城主,如今竟沦落成侍卫。幸运的是,即便成了下人,人好歹还活着,而不是像他的父兄那般身首异处。

阿古丽又问道:“左将军,献城时是你和大司事率队,那你们城主去哪儿了?”

左光犹豫道:“城主……”

侯冰道:“听大司事说,城主连穆羽在将军姜定远护佑下,乔装成百姓连夜逃走了。”

阿古丽嗤笑道:“那这个城主也真没骨气,他的父王和七个王兄都英勇战死了,他却选择苟且偷生,真是窝囊!”

侯冰也附和笑道:“说明我帝剎天狼军威名远播,令人胆寒。”

阿古丽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道路两侧的紫玉冬樱,领受着行人和巡逻兵的注目礼,向他们微笑招手,一面说道:“那这个姜将军也是个软骨头,撇下军民,自个儿带家眷和城主跑了。”

侯冰谨慎回道:“启禀公主,那位姜将军倒是奇了,一名家眷都未带走,夫人和两个女儿都留在府里。”

阿古丽眉毛一挑:“哦?”

侯冰忙道:“他恐怕是担心女眷路上成为拖累,逃得太慢,因而狠心舍弃了她们。”

阿古丽轻蔑一笑:“真是贪生怕死,鼠辈!他两个女儿多大了?”

侯冰道:“看起来,大的也就十五六岁,小的十一二岁。”

阿古丽啧啧道:“也是可怜,明天带她们来见见我。”

侯冰尬笑道:“禀公主,布拉特王子看上了那两个丫头,把她们带走了。”

阿古丽轻哼一声:“没出息!”回头看一眼众随从,问道:“父王就这么走了,没说让蒙队长、两位护法他们怎么办?”

侯冰道:“大王说,这些人先供您用着,他很快会在太平城举办庆功大典,到时公主再把他们带上进中都。”

阿古丽若有所思地走了一段,蓦地问道:“父王把太平城作为中都,侯将军认为合适吗?”

侯冰黝黑的马脸露出苦笑,嗫嚅半天,吞吞吐吐道:“这个……侯某只是一员降将,见识浅薄,哪里敢评价大王的决定。”

阿古丽不以为然一笑:“说说嘛,有什么不敢的。”

侯冰为难得眉眼挤到一处:“末将不配,请公主恕罪!”

阿古丽一扬手:“那算了!不勉强。不过要我说,焱楚国的太平城虽然天下第一富庶,人口也有逾百万之众,又位居东玄大陆中部,当得起帝国中都之名。可缺点是四面都是平原,只有一条河可以依傍,缺乏天然屏障,作为都城,这可不是小问题。”

侯冰拱手道:“公主明察秋毫!”

阿古丽嘻嘻一笑:“算了!我只是说着玩玩,大人的事,我也懒得管。”低头嗅了嗅,“十几天没洗澡,身上都发臭了,还是先洗干净要紧!”

侯冰道:“公主放心!这些事早安排妥当了。城主府邸有上等温泉池,水质清冽,还撒了香浓的冬樱花,城内最好的绫罗、香泽末将也都收集完备,您一到府上就可安心享用!”

阿古丽甚是满意,心想侯将军不愧是做后勤的主管,虑事就是周到。说话间到了城主府邸。

高墙大院,朱门碧瓦。门前一条青石板路,道旁樱花灿繁,风一吹,落英纷纷扬扬,别是一番风景。

阿古丽啧啧称赞:“真是绝美福地!”

府邸门口人满为患,一些是乌兰城官员,还有府邸侍婢,他们刚刚得到军士通知,匆匆忙忙赶来,好一些人还在整理衣衫。

走在队首的左光将军下马,朝门口那百十来位等候者大声介绍:“这位姑娘就是帝剎国香璎公主,从现在起,她就是我们的新城主!”

那一百多人赶忙跪地,诚惶诚恐道:“恭迎城主回府!”

阿古丽虽然见过比这大得多的阵仗,但大都是与父亲在一起时的经历,这回只有自己一人,不免感到新鲜。

她朝他们扬扬手,刚想叫他们起身,从身后突然跑来一位穿裘戴冠的老者,躬身匍匐进跪地人群,满面通红,朝着阿古丽磕头道:“微臣庄晟来迟,罪该万死!”

阿古丽见老者面露惊恐,跑得气喘吁吁,帽子都歪向一旁,不免大为心疼,柔声道:“您是大司事吧?刚才听两位将军说起过您。”

庄晟一听,以为公主要降罪,吓得两股战栗,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出来:“臣……臣……该……该……”

“好了,大司事,所有人,都起来吧。”阿古丽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只想赶紧进去休息,可是门口跪满了人,挡住去路,没法前进。

“不……不……”庄晟结结巴巴还是说不出话。

阿古丽朝侯冰使了个眼色,侯将军心领神会,把哆嗦不止的大司事一把拉了起来,又对众人说道:“都起身吧!”

可众人见大司事又扑通跪下,没人敢起身。

“没听到公主号令吗?!再不起身,都拉出去砍喽!”蒙狯一声大吼,跪地众人纷纷惊醒,这才不顾大司事站不站,自己都站起来了。“你们这些瀚海人是聋子不成?”蒙狯又嘟囔道。

左光见林忘尘和吴羡仙面相打扮像是修士,问道:“这两位公子可是修行人?乌兰城内有一座登云观……”

阿古丽道:“不用,左将军,他们随我住府里。还有,麻烦你找两把好剑,明天送到府里来。”

“遵命!”

阿古丽命人将连穆羽抬入府内,吩咐瓦妮莎打赏了随行军士,又感谢哥舒、蒙狯、幽冥二老等人,这才入府。

侯将军又一一将其余人安顿妥当。

“少将军。”侯冰对哥舒说道,哥舒却失神地望着进入城主府的青牛背影,没有听到。

“少将军!”侯冰稍稍提高了嗓门,哥舒这才回过头:“什么事?”

“您和两位护法住将军府,请随我来。”

哥舒怏怏拨转马头,怅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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