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直至夜色将临，瓦剌人久攻不下后，终于鸣金收兵。
大越军队收拢回城，开战前尚有一万人马，如今回城的却只剩下不到五千人。
战场上死死缠住达延汗的将领断了一条臂膀，手下亲卫拼死才将他从瓦剌大军的重围里带出来，华珣亲自过去看望，那将领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华珣，口中不住喘着粗气，似是有千言万语。
华珣却像是明了他想说什么，于是俯身贴在他的担架旁，轻声道：“你放心，这一仗大越一定会赢，所有死伤的将士，本宫都会好好安排的。”
说完这些，华珣便对着一旁吩咐：“凡战死者，家中抚恤银百两，每月五斗粮食；负伤者，家中抚恤银50两，医药费用皆由产朝廷出，将他们安排在朝中做活，绝不会让他们没了生路。”
“是。”旁边有人低声应道。
那将领听到华珣如此说，口中急急喘着的气这才缓了缓，直直盯着华珣的双目也缓缓闭上，不过片刻，气息竟都微弱了下去。
“将军！”身旁的亲卫也不管华珣还在一旁，竟直接扑了上去，然而很快又被闻讯赶来的军医赶到一边，军医看了眼将领的伤口，眉头便瞬间皱紧了，手中利索地取出一瓶伤药来，毫不心疼地几乎将一整瓶都倒在了将领断臂的伤口上。
撒完伤药，一旁的药童立刻用白布将伤口裹了起来，饶是如此，还是有隐隐的血色从白纱布里渗出来。
等到将领的担架被人抬走，华珣忍不住问那军医：“他能活下来吗？”
军医看了华珣一眼：“不好说，这样的伤，若是能把血止住，让皮肉慢慢长好，那就能活下来。但也有人当晚就发起高烧，伤口处一片溃烂，是死是活，就得看天命了。”
说完，军医短促地叹了口气，对着华珣匆匆一礼，就赶往别处救治伤患了。
华珣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卢子林脸上还沾着战场厮杀留下的血迹，情况最危急时，他也上了战场。
他对华珣说：“殿下不必太过伤心，战场上刀剑无情，大家都有准备。只愿殿下能如方才所说那般善待他们的家人。”
“这是自然。”华珣见卢子林几乎时浑身的血迹，声音里不由带上几分焦急：“你身上的血……”
卢子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只见衣服上满是血污，还有被刀剑割破的裂口，不知怎得，竟觉得脸上微微热了起来。
“臣身上都是别人的血，臣并未受伤。”卢子林说完，又略略向后退了两步：“臣未曾来得及整理仪容，污了殿下的眼，还请殿下赎罪。”
见卢子林到了这时，竟还关心起仪容的问题来，华珣不由觉得好笑，甚至觉得心中一直盘桓的那股郁气都散了不少。
“卢相瞧瞧本宫，可还有半分仪容？”华珣顺手撩开从额角垂落的发丝，她发髻早已松散了，垂下不少头发来，只能匆匆扯出一根布条将其胡乱术起来。身上虽然没什么血污，却有不少乌黑的痕迹，八成是点燃火把驱赶瓦剌骑兵时留下的，华珣自己却是全无印象了，连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沾上的都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俨然是自己全没见过的狼狈模样。与往日里衣冠齐整，华服加身的样子，着实是大相径庭了。
看着看着，两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卢子林笑着摇了摇头：“我在平昌堡时，觉得这辈子最艰难的，也就是那时候了，万万没有想到，等回了京城，还有更狼狈的时候。”
华珣说：“我瞧你从平昌堡回来，上朝的时候，可还是一幅衣冠楚楚的模样。”
“那是回府时已经将自己狠狠洗漱过一遍了。”卢子林偏着头想了想：“当时从平昌堡一路奔波回京，那衣服脏得我都不忍心看。”
华珣忍着笑：“唔……我从京城赶路去大同的时候，应该比你好一点，但是也强不到哪里去。那边风沙又大，我到的时候，只觉得满嘴满头里都是被风吹进去的沙子。”
“如今既见过彼此见最狼狈的时候，我与卢相，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华珣说。
“殿下此时才当我是生死之交吗？”卢子林问道。
“生死之交可不会唤我殿下。”华珣笑着说。
“殿下可以唤我子林。”卢子林轻声道：“殿下总叫我卢相，听起来很是生分。”
华珣想了想：“你可以唤我阿珣，皇兄总是这样叫我。”
卢子林便轻轻应道：“阿珣。”
华珣亦是很轻很轻地唔了一声。
等到军营里渐渐安顿完全，华珣才带着笼纱等人回了皇宫。
一回去，华珣先使宫人去和明合帝报平安，自己则回了凤阳宫梳洗，宽袍广袖的宫装被华珣弃在一旁，仍旧是一身劲装穿在身上，头上也没有戴繁复的钗环，只是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用发带牢牢系住。华珣还专门用手扯了扯，见它不易松散，这才放下心来。
笼烟瞧着华珣有些憔悴的脸色，心疼道：“殿下，不如先休息休息吧。”
华珣摇了摇头：“本宫现在就是想睡也睡不着，还不如把事情都安排了，心里也能安定些。”
见状，笼烟也不好再劝些什么。
叫来内库的管事与户部、工部的大臣，大致盘点过昨天那一仗的损耗，又将需要补充的东西全部吩咐下去，华珣又叫人把宫中的宫人轮流排了日期，让他们去军营伤患处帮忙。宫里的太监也大多被安排了运送物资等事宜，华珣特意吩咐了，如今战况吃紧，各宫都担待些，留下些许人手去就够了，其他的，都送去宫外帮忙吧。
华珣宫中的事务还未处理完，便听得笼烟来报，说是段竹过来了。
华珣微微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说：“让他进来。”
段竹进来后，华珣便将身边宫人全都遣了下去。
“可是齐王那里出了什么事？”华珣沉声问。
“齐王虽与明合帝住在一处，可每当夜时，齐王总会想办法与宫中打扫庭院的一个小太监见上一面，让他帮忙传递东西。”
“什么东西？”华珣问。
“臣怕打草惊蛇，不敢惊动齐王与那个小太监。万幸长宁郡主使人联系上臣，说她这几日发现定远侯颇有些心神不宁，一番打探后，发现是齐王从宫里传回的消息”段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奉到华珣面前：“这是长宁郡主在定远侯府里查出的东西，臣派人跟着那小太监，发现他拿到的东西，确实是送到了定远侯的手上。”
华珣将那封信拆开，只见里面是华芷涵的娟秀小字，她凑到阳光处前细细读过，嘴角爬上一丝冷笑。
华珣挪开烛火上的灯罩，将这张细长纸条凑到近前，火苗向上一窜，舔到纸片，不多时就将它烧成一团蜷曲的灰烬。
“都到这时候了，齐王还是贼心不死。”华珣冷笑一声，语气里带上些许厌恶：“本宫都将他关在宫中，让身边的侍从盯牢了他，还是能被他寻到机会与瓦剌联系，宫中漏得和筛子一般，还是本宫太宽仁了。”
段竹听华珣语气不善，心中一紧，连忙跪下道：“是臣无能，这才让齐王钻了空子。臣即刻让人将那太监拿下，只是齐王……”
“你先起来吧。”华珣抬手制止了段竹的话，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既然你没打草惊蛇，这人还是先留着吧。齐王要传出去的东西也留着，这些到时候都是他的罪证！”
“只是……”华珣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齐王想让瓦剌知道的东西，绝不能让瓦剌知道。既然瓦剌敢与齐王暗通款曲，不妨利用这点，给他们传些假情报……”
段竹想了想：“那还得请长宁郡主帮忙，等东西过了定远侯的手，再将它偷偷换掉，如此行事，只怕一时之间，齐王与定远侯也察觉不出什么。”
华珣点头：“就这样去办吧。”
当天夜里，华芷涵便见到了段竹。
定远侯府里，除了必要的护卫，其他的人手都被朝廷征走，打散开来放在各处军营里，因此府上看护的人手少了不少，段竹漏夜来见华芷涵时，倒是极为轻松。
华芷涵一身黑衣，隐在树梢的阴影里，轻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段竹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华芷涵：“殿下吩咐，等定远侯看过齐王传出的字条后，便将这封字条换上去。”
华芷涵点点头，将那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的字与齐王相差无几，若非极其熟悉之人，断然看不出差异。
在华珣的帮助下，她已将部分定远侯府里的人拢在自己掌中，征兵时华珣又特意把她的人手留在府里，其他人带去了军营，如今她在这府里做起事来，倒比定远侯更是得心应手。
华芷涵说：“还请殿下放心，臣女绝不会辜负殿下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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