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听着的降谷零仍然坐立不安，眼见林庭语起身要走，连忙叫住了他：“现在要去哪里？要去报告警察吗——”
降谷零突然意识到什么，喃喃地说：“……巡警。”
虽然普通的巡警也会定时在辖区内巡逻，但是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每天来到降谷零家附近的那一批巡警，基本上都是每天上午的10点和晚上7点左右出现。这个时间出现的，不是日常巡逻的警察，而是接到了报案，前来查看情况的巡查人员。
但是，为什么会恰巧有人报案呢——会有这种巧合吗？
林庭语又为什么要让艾莲娜医生的侄子当着警察的面跑掉呢？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便利店员公式化的招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对，这里还在公共场所，不适合交流更深入的信息。
降谷零这样想着，勉强按下了心里越演越烈的疑问，只是拉住了林庭语的袖子，小声说：“我可以先去把我的朋友带出来吗……我真的很担心他。”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巡警是不是冲着这边来的，但如果是巡警上门，景一定会毫不设防地开门的，景对警察的好感很高。
要是那两个巡警不是真的警察——或者就是冲着他留在景家里的备份资料去的，那景会很危险。
降谷零倒是不太担心好友会漏出口风。景答应替他保密，那么无论遇到什么哄骗或胁迫，都不会交代一分一毫；而且他为防万一，根本没有告诉景有关林庭语的其他信息，即使有谁拿着林庭语的姓名和照片去问，景也是确实不知道的。
但只要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是他带给景的厄运——
轻轻的叹息声在他头顶响起。
林庭语蹲下来，微凉的手指擦过他的眼角：“别哭。我会把你的小伙伴带出来的。”
降谷零怔怔地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如同杯中清茶般平静而浅淡的眼睛。在他往常的记忆里，这双眼睛总是缺乏波动，因此显得毫无侵略性。然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半敛起来，眼角飞出一道极其尖锐的弧度，像是于静水中突然升起的冰棱。
连语调也带出了某种漫不经心的寒意：“我会把你们都好好地送出去。”
林庭语最后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就站起来，倚着一旁的货架定了定身形，然后快步向外走去。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连日的暴雨后空气也清新非常，只是失去了云层的遮挡，阳光也显得有点过分炽烈了。刚出便利店就被这种炽烈的阳光兜头照了一脸，林庭语有些不适地抬手挡了挡。
他举目四望，找到一家电子产品店，门面看起来相当大，可供选择的品类应该很多。这样想着，林庭语抬步就要朝那个方向走去——
“等我一下！”
叫声和腰上轻轻的一撞同时传来，林庭语愣了一下，低头望去，就看到一脸不忿的小孩正仰着头，对上他的视线以后也只是抿了抿唇：“既然是救我的朋友，我也该去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总之不会让你一个人行动的！”
降谷零冲出去的时候其实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好友信任的眼神，也想到了艾莲娜医生温柔的笑容；他想到了曾经在父亲的办公室里见过的那些丑陋的密谋，也想到某个替他出头的体育老师在下一周就被宣布调离了学校。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单纯的孩童，因此他从一开始，就不惧怕那双沉在千丈渊底的，即将阖上的眼睛——
他扑出去，他伸出手，在那双眼里露出的惊愕神色中抓住了对方。
“你上次让我等着，你失约了。”降谷零说，“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的。”
林庭语原本准备了一番劝说的台词，但这一句就把他所有的理由堵了回去。怎么回事，就算犯人也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怎么到了降谷零这里，一次错误就永久挂上耻辱柱了。
偏偏他还不能自己从柱子上爬下来。小孩子原本就是比久经世事的大人要更认真的。
上午确实是他没有按照约定去见降谷零，让对方不惜冒险也要来找他。要是这次……说实话，林庭语也没有把握在某个明确的时点之前赶回来。如果是普通的小孩子，可能久等不到就自己生气回家了，但是降谷零就不一定了。
一想到小孩可能为了找他，做出比徒手攀爬杯户饭店16楼外墙更难以预测的危险事情，林庭语就一阵胃疼。
衡量之下，他只能妥协：“那你要答应跟紧我，不能擅自行动。而且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要反对，这样可以吗？”
降谷零狐疑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很不好的事吗？”
林庭语咳了一声：“倒不至于非常不好。”但是应该会对你的世界观有一点点震撼。
他看了一眼小孩稚嫩的面庞，又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良心隐隐作痛：“而且你也不要模仿，你学东西太快了，我还不想那么早就在犯罪大学里见到你。”
降谷零：“……犯罪大学？”
“少管所——日本应该也有类似的机构吧。在那里能学到的犯罪技巧，可能比一名普通警察整个职业生涯接触到的都多。”林庭语头疼，“好了好了，我们走吧，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像样子。”
降谷零露出深思的表情。
林庭语一看他这样子就觉得要糟：“你不要真的想着去那里进修啊。”
“不需要哦，进去那种地方会有案底吧？档案有污点的话，后续处理起来也太麻烦了。不过我应该可以找到几个从那里出来的人，从他们那里学习也是一样的吧？”降谷零用“今天晚餐吃鱼怎么样？”一般的平常语气说道。
“……你适可而止吧。”
怎么会真的有小孩因为想要了解犯罪技巧就去结交少年犯。日本就不能稍微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吗。
正站在便利店收银台前的少年从黑色风衣的口袋中掏出钱包，眼神冷漠，耳中却把刚刚从他身后的货架另一侧出去的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对话尽数收录。
收银员战战兢兢地说：“能、能看一下您的、身份证件吗……”
她刚鼓足勇气抬起头，一对上那双满含迫力的眼睛，又立刻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大喊道：“非常抱歉！但是我真的不能把烟卖给未成年人！抽烟是不好的！何况是未成年人！请务必出示您的证件否则、否则我绝不会——”
一本打开的护照和几张百元钞票一起扔到她面前。
收银员惊魂未定地抓起护照仔细看了一眼，又悄悄地瞥了面前的少年一眼。
啊……是外国人。怪不得这么高大。
虽然护照上满是看不懂的外文，但出生日期那一栏的数字她总还是认得的。照片……虽然黑色的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那双满是不耐的眼睛，和证件照上完全一致。
她松了口气，快速取出钥匙打开了上锁的烟酒柜，取出了对方指名要的七星淡烟，然后把烟放到桌上，回身锁上柜子，再低头要找零钱——
“咦？”
柜台前已经空无一人，随同消失的还有那包烟和护照。
收银员连忙撑着柜台向外望去。
门外也早已不见那个黑衣人的踪影。
林庭语带着降谷零走到了目标的电子产品店里。一名热情的导购迎上前来：“欢迎您的到来，请问想要购买什么产品呢？敝店新到了最时兴的iPhone4S手机！想必您也清楚这个机型有多火，昨天还在接受预约呢，现在是加急补货的一批刚到，您的运气真好——”
林庭语镇定自若地指了指降谷零：“是给我的弟弟买一台联络用的手机，智能手机会让他沉迷游戏和互联网的吧？给他最简单的诺基亚功能机，谢谢。”
降谷零：“……”
导购：“……”
导购看起来费尽职业素养才没有翻出白眼，但脸色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随手一指角落里的某个柜台，就去招呼另一位进门的客人了。
林庭语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有几位白发爷叔正围着那个角落在咨询。看来确实是功能机柜台了，他于是牵着降谷零的手就往那边走去。
小孩在他身侧小小声地说：“其实我自己有手机……”
林庭语保持着和步调一样平稳的音调：“你答应过我的。”
——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要反对，这样可以吗？
以同意为代价跟了上来的小孩撇了撇嘴：“好吧，但是用一个最简单的功能机当礼物也太小气了吧。你要是没带够钱，我可以出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嘴角已经悄悄上翘了起来。
林庭语没有揭穿他，但也不想打击他，只好停下来，弯下腰凑到小孩耳边：“不是礼物，给小零的第一件礼物怎么会这么敷衍——是稍后要用到的重要道具，小零会帮我好好保管的，对吗？”
降谷零怔了一下，然后神情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庭语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接着来到功能机柜台前，随便扫了一眼，就指定了一个价格最低的款式。也许是这个低端到仿佛还活在模拟信号时代的手机，跟他身上看起来就很贵的定制衬衫西裤过度违和，拿出手机的柜员和周围的大爷们都一直用着诡异的眼神在上下扫描着他。
眼神里的意味介于“不愧是豪门对后代的管教也如此严格”和“这人到底懂不懂手机”之间。
林庭语：……
林庭语有点头疼地咨询柜员：“你们这里一天能卖出多少台这样的手机？”
柜员：“这个，看情况吧，可能一个月能卖出三四台？”
林庭语：。
是他之前没有想到。和随处可见莫问来路的港岛手机店不同，在日本购买手机需要登记证件和银行账户——当然可能也有那种不需要登记的黑店，但现在他没有时间去找。如果是这种销量惨淡到珍稀级别的手机，追查起来想必也更容易。
虽然他想做的事只要是个手机就行，但还是用一个街机型号，后续处理会更简单一点。
至于最畅销的街机机型——
林庭语抬手招来导购：“给我拿两台iPhone4S，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水魑沉没之物：降谷零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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