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着冲进雨中的时候降谷零其实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
事情发生得太急转直下，在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他先后经历得实在是太多了。
先是在艾莲娜医生的诊所里发现了别人安装的监听机器，从这台机器里带走了可能录制下了线索或证据的存储卡。
接着被告知他借用景家电脑备份资料的行为可能会导致监听机器背后的人找到景，从而危害到景。
然后似乎是，那个讨厌的人，提前把景转移走了……
现在已经变成了，迫在眉睫的，近在眼前的，突如其来的生存危机。
这些怪人是什么来头？
他们是安装监听机器的人吗？他们是怎么样快速找到自己的？
如果不是，他们会是另一批侵入艾莲娜医生的家的人吗？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动这么多人突然袭击？
林庭语到底计划了什么？又安排谁去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认识聂展青——聂展青到底是敌是友？
……这种被未知的，无法掌握的情报，突然发挥了关键作用的感觉，真讨厌啊。
“休斯夫人，杯户百货商场那边似乎发生了一些骚乱，需要我们去查看一下吗？”
离这座商场直线距离不过数百米的杯户饭店，奢华的顶层总统套房内，有一名中年男保镖正躬下身，用英语请示一位端坐窗前的老妇人。
这名保镖虽然穿着可以出席正式场合的西服套装，但衣服和裤子的关节处都使用了不易察觉的弹性面料，在保持风度的同时不会影响行动。
被他所敬畏地望着的老妇人看上去已经是耄耋之年，精致的淡妆完全遮掩不住皮肤上的皱纹和细斑。但与年迈的外表不同的是，她一丝不苟的黑色套装裙、形状完美的发髻和眼中清明的神色，仍然显出不输年轻人的精力。
“是什么样的骚乱，日本的方面有做出说明吗？”她同样用英语问道。
“日本的公安警察已经紧急出动了，目前的回复是商场一楼的临街商铺发生了不明爆炸。”保镖回答，“由于担心有二次爆炸的风险，他们暂时封锁了现场，等待专门处理这种事故的机动队过去。”
老妇人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以你看，会有二次爆炸吗？”
“为了保证您在东都进行访问期间的安全，保安队已经提前一个星期对这里进行了排查。之前提交的报告里写明这附近的商场在访问期内全部禁止使用明火，餐馆也只能使用电子厨具进行烹饪。因此，我不认为会发生所谓二次爆炸。”保镖以确定的口吻回复。
老妇人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日本方面在掩盖某些事？”
“可能性很大，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老妇人思忖片刻，突然扬声叫道：“蕾切尔！”
一名背着双手站在房门边的女性保镖闻声快步走上前来，恭顺地垂下头：“是，休斯夫人。要我去看一下情况吗？”
老妇人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从杯户百货商场那边向这里发起攻击，以你看来，可行性如何？”
名叫蕾切尔的女性保镖看上去十分年轻，甚至像是刚刚成年，但目光中已经隐隐带上了沙场兵戈一样的凛冽。她快速绕到老妇人身后，站在窗前眺望了远方那座被指出的高楼，略一思索，便转回身答道：“按目前的可见度和风速，能在这个距离保持命中的狙击手，我所知的范围内，全世界不会超过三十人。”
“他们之间谁有可能在场？”
“日本这边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比较活跃的成名狙击手好像只有一个日野驱。但他去年因为卷入组织犯罪被逮捕了，现在应该还蹲在看守所里等待审判。”
“这样说来，以现在有人想要我的命为假设前提，攻击的真正发起地，也不可能是杯户百货商场。”老妇人淡定地做出了结论，“卡利斯塔，让大家加强警戒，可不能被人声东击西了。另外，挑两个可靠的小伙子，跟着蕾切尔一起去那边看看情况。”
保镖们齐声应是，然后立刻开始行动。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房间，老妇人这才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然后朝对面沙发上局促不安的女医生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大家总是很紧张我，好像我正在刚果盆地的原始雨林里徒步穿行，而不是在文明的大都市里，与你这样优秀的研究者座谈一样。”
坐在老妇人身侧的翻译，在话音响起时就流畅地将这段话用日语复述了一遍。
女医生低着头抓紧自己膝上的裙角：“……”
老妇人把酒杯放回侍者端着的托盘上，接着说：“冒昧让手下把你请来，我已经提前告诫过他们必须对你保持尊敬和克制，但似乎还是让你受到了惊吓。我稍后会好好惩罚他们的。来一杯白兰地吗？可以舒缓一下精神。”
女医生小心地回绝了：“谢谢……我不喝酒。”
稍过片刻，她又更小心地发问：“请问您是想谈些什么呢？休斯夫人。”
“PEE生物制药公司——你不陌生吧？这是我的产业之一。”老妇人挥挥手让侍者下去，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这家年收千亿美元的巨头药企只是她养在后院里的一只猫，“我们对你有关逆转录酶应用于延长端粒和克服衰老的研究很感兴趣，想要为你提供一个实验室来证明你天才的猜想，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女医生显出了一些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又变得严肃起来：“这些事往常都是我的丈夫在打理，您可以和他联系的吧？直接来找到我的话，是他拒绝了吗？”
老妇人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敛起来：“你们很有默契。确实，宫野先生不愿意离开他出生长大的国家。但我们的实验室基于商业保密的考虑，必须设在美国。”
“那我所能给您的答案是一样的。”女医生坚定地说，“我不会离开我的丈夫和女儿。”
“你还是不要这么快下结论比较好。”老妇人慢条斯理地说，“据我所知，盯上了你的人并不少。你的房子最近来了些不速之客，不是吗？他们入侵你的生活空间，下一步可能就是绑架你的女儿，不惜一切代价逼你就范——那时候，你再想起我，就晚了。”
女医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即使您这么说，我也……”
老妇人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刚才看到了我训练有素的保镖们，PEE公司的实力相信你也是很清楚的。不妨告诉你，我明年会参选美国总统。我的竞选团队上个月拿到的民调显示，我的支持率已经把所有对手都甩在了后面——除了我们，再没有谁能够与这些威胁你和你家人的法外狂徒抗衡了。”
女医生露出了震撼的表情。但过了一会，她又疑惑地问道：“据我所知，PEE的首席基因科学家艾萨先生也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吧？他发表的一些论文相当有价值，我读到以后也深受启发……请问您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进行研究呢？”
“——因为他死了。”
这句话不是来自于老妇人，而是另一个突兀出现在房间内的男声。
老妇人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立刻摸上了自己侧边的手包——但一柄枪比她动作更快地抵上了被银发覆盖的额角：“不许动。”
女医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就坐在对面，却也没有发现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房间，现在还一脚踢开了已经不省人事的翻译，彬彬有礼地向她鞠躬致意：“又见面了，艾莲娜女士。”
“您、您是中午的……”
男人保持着以枪抵住老妇人的姿势，语调柔和：“真是抱歉让您看到了这些不好的画面，我原本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向您展示。但是您也看到了，某些无聊的竞争对手总以为自己能背着我超车，这让我感到十分困扰——偷偷摸摸地按铃发现没人理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呢，休斯夫人？”
老妇人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做了什么？”
“请放心，我还不至于有什么滥杀的癖好。事实上，在无辜者的鲜血和尸骸上建起奢华庄园，在里面纵情释放丑恶的**，不正是你们上流阶级最喜欢做的事吗？”男人面色不变，“啊，抱歉，不应该在女士的面前用词这样粗俗。不过我原本就是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和优雅的贵族沾不上一点边，缺乏教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请谅解。”
“……你这混账！”老妇人愤怒地叫道。
“看来贵族也一样会粗俗地骂人，那我就更值得被原谅了。”
男人毫不生气。他手里用力，枪管把老妇人缓缓压进了沙发靠背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直盯着稍稍镇静下来的女医生。
“艾莲娜女士，我中午向您的承诺依然有效。您的丈夫和女儿都会在我们的保护下继续自己想要的生活，您不用再担心走在路上突然被什么美国大汉绑到豪华酒店里——对了，您要先给您的病人打个电话道歉和更改预约时间吗？虽然我觉得应该让未来的美国总统道歉更合适，毕竟她才是让您不得不失约的罪魁祸首。”
这一番话明显打动了女医生。她匆匆忙忙地低下头打开了随身的提包，拿出电话：“您说得对，至少要告知一声三上先生……”
男人在她编辑短信时移开了视线，望向被枪抵住动弹不得的老妇人，嘴角勾起一个莫测的弧度：“至于休斯夫人，想必一脱身出去，就会对我发起追捕吧？你可是手眼通天，连日本公安都派了两个小队守在这附近。”
“……”老妇人很快平静下来，用仿佛坐在巨大的谈判桌旁一样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只要你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现在的冒犯。”
“真是傲慢的表态。”男人面上的笑容分毫不改，“很可惜，多的是你这样的上流人士，在落到我的手里以后还妄图维持自己的优越地位，结果很快就像条死狗一样不能自理、丑态尽显了。你倒是比他们都坚持得久，怪不得有信心去做他们的首领——”
他的话语突然中断了。男人没有持枪的另一只手按了按侧边耳机，然后皱起了细长的眉毛，显出嫌恶的样子：“不是都打扫干净了吗？怎么还会有蟑螂冒出来？”
耳机里似乎说了什么，让他眼里的嫌恶变得更深了。紧接着男人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放下了按着耳机的手。
他先是对还在埋头联系病人的女医生致歉：“对不起，艾莲娜女士，我家小孩碰到了点麻烦，我需要先去处理。小孩子太乖也不好，被欺负了不知道找大人告状，真是头疼。”
女医生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啊？好的，您先忙。”
“谢谢您的理解。”男人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枪，“也希望您再认真地和您的丈夫商量一下我的提议。那么，我就先走了。”
他朝着女医生微鞠一躬，接着转身向窗台走去。女医生后知后觉地说道：“……门在那边，先生。”
“来不及了。”男人说，长腿一迈就踏上了窗台的边缘，回身冲她笑了笑，“回见。”
话音刚落，他就向窗外的雨幕中纵身一跃！
女医生吓了一跳，来不及想什么其他，赶忙冲到窗台前，扶着墙壁往外望去。可是在她所见的范围内，已经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他是，亚森·罗宾吗？”她喃喃地说。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水魑沉没之物：降谷零篇（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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