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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蝶花美人图·下」(三)

众人听了簟小筠的故事,皆沉默良久。

又是巩乡长振奋精神先开口:“簟姑娘诚可佩可叹矣,余亦愈发难猜凶手的来历。捕头已讲到的这三名女子互不相识,性情出身相差甚多,但都是善良聪慧女子,寻常人见之,必或喜或慕或倾佩,更显凶手丧心病狂。某都忍不住要猜,此人是否非一般人,有些邪性……”

桂淳道:“实不相瞒,当日查案的时候,都尉都想让人算算这些女子的生辰八字了。”

巩乡长试探道:“方才在心里盘算半天,未敢出声胡言,既然捕头讲到有过如此猜测,小可也大胆当笑话一说——第一位女子,钟洪氏,住城北,娘家姓洪,属水,夫家姓氏按钟算,属金;第二位,戴氏,住城西,附会一下,戴姓一说源自商,溯传子姓,子者,水也,姓氏属水;第三位,簟氏,住城东,姓氏属木……方位五行,似有关联。”

他看了看桂淳和冀实柳桐倚穆集等人的神色。

“莫非,第四位就对不上了?”

另几位都没回答,唯张屏一脸严肃,望着巩乡长,点了一下头。

桂淳道:“但乡长的推测,当时真真考虑过。”

明州汇四海万国人士,各样古怪神道的事情亦都有过。因邪信行凶并不稀奇。

史都尉和州府衙门的捕快都猜测过,会不会是什么邪门歪道的祭祀?

白如依说,他觉得不像。

“白某见识浅薄,仅我所知的各种邪信祭祀,选择女子,都有一共通之处,一般只选少女。”

而五名女子中,有两位已婚有子。

其中一位是首名遇害的女子洪欣莲,另一位已婚的女子即是第四位遇害的女子,计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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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的姓氏和五行毫无关系,而且她与簟小筠一样,家住城东,遇害时二十八岁,育有两女一子。

计福妹是明州本地人士,娘家在明州内城钟鼓楼附近开着一家挺有名的豆腐店「计小豆」,店铺传承已有百年。计福妹的相公鞠益满曾是计家豆腐店的学徒,与计福妹成亲后,夫妻二人离开计家,自做生意立足。

明州城有海港、河漕两个码头,都在城东。柳知到明州,官船就泊在河漕码头。本城人叫海港码头「海码头」或「大码头」,河漕码头则被称为「河码头」或「小码头」。

计福妹与鞠益满在河漕码头赁了一处门脸,经营一间小小的豆花铺——「福满豆花」。鞠益满体弱多病,店铺多由计福妹打理。她因美貌,得了一个绰号「豆花贵妃」。

豆花店内没雇伙计,有三位老妪,一位姓刘,一位姓花,一位廖,在豆花店门前摆摊卖锅贴蒸饺炸烤小吃,算是豆花店的“搭帮”。豆花店只有豆花豆浆类食物,食客们往往喜欢搭配些别的东西吃,计福妹让这三位老妈妈在自家店铺的空地摆摊,不收费用,互相照顾生意。三位老妈妈顺道也帮忙照看店内。

小店的买卖很红火,计福妹想把店从河漕码头搬到更热闹的海港码头,或开一间分铺。近日或提早关店,或在不甚忙的时候托三位老妪照看店内,自己去海港码头转悠,相看新铺子的合宜地段。

簟小筠遇害后,城内已传开有专杀年轻女子的恶煞,但计福妹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家是明州城的老门老户,她自己又在河漕码头卖了多年豆花,从河漕码头到海港码头这段路非常热闹,她经常走,沿途很多摊铺的老板伙计她都认得,一路皆能遇着熟人打招呼,会有什么事呢?

经过一段时日的寻看,海港码头上有三间闲置待租的店面计福妹都挺中意。一间在码头南侧,两间在码头北端。

码头南侧的铺子,门脸宽敞,但门朝北,冬天可能比较湿冷。

而北端的两间铺子,一间靠近码头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位置绝佳,租金高昂。

另一间位置略偏,铺面比较老旧,需要重新修整,租金适中。

十月十二下午,计福妹又去海港码头。

白如依和史都尉等人询问三位老妈妈,计福妹那天是否有与平时不同之处?

三位老妪都说,有。

当日计福妹约了那间地段最好租金最高的铺面的主人谈价,她离店时特意换了身衣裳,打扮得比平时精致。

她平常在店内都穿窄袖的半旧衣裙,用勒子或发巾挡住额前,防止发丝掉落,手上也不戴镯子和戒指。

那日她特意带了一套新衣裳和钗饰到店内,临行前换上,其中一件是松花色百蝶穿花纹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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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巩乡长不禁发问:“容某多言一句,这女子是去谈买卖的,为何穿如此艳丽服饰?”

桂捕头拱手:“乡长果然心细。当日亦如此问过那几位老妇。”

老妇们答道,计福妹为了开新铺子省吃俭用,好久没做过新衣裳。她原本打算穿另一件罗衫,不料前日去吃席时袖子划破了,来不及做新的。这件百蝶穿花衫是上个月她相公用私房钱买了料子,托裁缝铺做了送她的。计福妹一直没舍得穿,这次不得已才拿出。她在衫外又罩了一件石青色的褙子。她自己亦有些担心,穿罢问三位老妈妈,是否得体,老妈妈们都说好看,如此一搭不失庄重,计福妹方才放心。

计福妹也没佩戴什么贵重首饰,钗饰都是银的,样式简洁,镶了几粒小珠,最值钱的是她腕上的玉镯子,乃她离开娘家时她母亲送的。

但,老妈妈们也道,人漂亮,平时不怎么打扮都标致,稍一拾掇,确实招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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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四刻左右,计福妹离开了豆花铺。

她家中有一辆马车,一匹马,但没雇车夫,平时不怎么使用,唯有进货或去稍远的地方才用,这日也没带到店内。她以前去海港码头多是步行,这天因要谈价,又换了新衣裳,就叫了一辆马拉的小车。

明州城挺多这样的代步小车轿,有人抬小轿和骡马拉的车轿两种。计福妹乘的这辆小马车,赶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姓能,名胜,乃旺来车轿行老把头老能的孙子,常在河漕码头附近揽活,削瘦机灵,诨名“本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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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村正失笑:“这倒奇了,既然机灵,怎么诨号笨蛋?”

桂淳亦笑道:“晚辈初听时也以为是笨蛋,还纳闷来着,后来才晓得,明州当地管本地近海的带鱼叫本带。这孩子年纪小,赶车一把好手,特别擅长在人堆里穿来穿去,他平时也好动,所以得这样一个诨名。”

众人都微笑,穆集拱手:“又知一新词,多谢捕头。”

桂淳忙谦称不敢,继续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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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带儿在计福妹遇害后当然也被衙门盘问过,白如依和史都尉等人之后又找他聊了聊。

本带儿说他从小就认识计福妹,那时计福妹还没嫁人,他爷爷老能赶运货的车,常带着他路过计福妹娘家的豆腐店。他也算吃计家的豆腐长大的。他一直喊计福妹福姐姐。

待本带儿开始赶车,成天在街面上跑,渴了会到店铺讨茶水喝,在别的店铺能讨到口凉白开算不错了,去福满豆花铺天冷的时候能喝上热茶,天热时喝凉茶。福姐姐还常给他豆浆豆花喝,又同他讲,可以带个水袋来装茶水,不论凉热都要喝烧过的水,别喝生水。

本带儿说到动情处,眼眶有点红,道,福姐姐实在是个大好人,都是那些闲人爱嚼她舌根。不知哪个畜生害了她,求大老爷们赶紧找出来,把那畜生剁了。

史都尉将手搭在他肩上:“你这孩子挺重情义。放心,凶手必会伏法。但你得细回想,那天计氏坐你的车,都发生过什么事?”

本带儿回忆,当天他路过福满豆花店门口,被花妈妈叫住,随后计福妹出来上了车。

史都尉问他,计福妹当时神情如何?

本带儿道:“看着没什么不寻常的,反正与小的打招呼时脸上带笑,姐姐上了车,我就赶车往大码头去了。”

白如依问:“她上车后,有无与你聊天?”

本带儿说:“聊过几句,小的先前跟差爷们讲过了。福姐姐问了我爷奶爹娘近来如何,弟妹可还好,最近生意怎样这些家常话。”

白如依再问:“她平日经常坐你的车?”

本带儿道:“福姐姐挺省的,平常不怎么坐车轿。她最近常往大码头去,我有时候遇见她,问要不要捎她一程,她就说她整天在店内坐,正好走动走动。”

白如依道:“如此,你那天没问她为何坐车?”

本带儿顿了一下,道:“爷爷教过小的,做我们这行不要打听客人的事儿。客人说什么我们听什么,他们问话我们答着,但别开口乱问。福姐姐算是看着小的长大的,不过她在车轿上就是客。小的没乱问。其实小的也猜得出,福姐姐可能是去谈事的,她穿得比平时漂亮,走去大码头,蹭脏了衣裳就不好了。”

史都尉再问:“你将计氏送到码头,路上走了多久?”

本带儿道:“差不多两刻钟吧。街上人多,不敢行太快。”

史都尉继续问:“她在哪里下马车?”

本带儿道:“就在大码头的大牌楼那里。一般雇车轿的都在牌楼下。过了牌楼人特别多,有好些运货的车,没走路快。刚好迎着遇见了小人的三大爷。”

这位三大爷是本带儿爷爷的堂兄,前来海港码头送人,返回时看到本带儿,遂问他能不能拉自己一程。

“福姐姐说,她正好在牌楼下了,还多给了小人五文钱。之后小人就送三大爷去南城了。”

史都尉又让他仔细想一想,一路上有无什么车马一直跟随,或在牌楼是否看到计福妹附近有异样的人、物件。

本带儿想了一时,摇头:“大老爷恕罪,小人不记得。从河码头到大码头的人挺多的,有人一直同路也不稀罕。牌楼那边人着实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好些红头发绿眼睛的胡人。牌楼有衙门的人把守巡视,若是那坏人盯着福姐姐,小的想,那人应该不敢在牌楼那里下手吧。”

史都尉再拍拍本带儿肩头,夸奖了他两句,又道:“你之后去了哪里,须得交待。”

本带儿恭敬道:“禀都座大老爷,小人之前跟衙门的差爷说过,那天下午一直在拉活,没闲着……”

他拉上三大爷时,周围挺多人看到,三大爷在城里熟人多,一路同好几个人打了招呼,都能作证。

三大爷住在南城葫芦头巷,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到了后三大爷也没给车钱,还嫌他搀扶自己太生硬,骂他“见铜钿才贼介乖”,“扎屎泼都比捺会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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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在此又解释:“卑职先前的讲述都把明州话转了官话,这两句里,铜钿是钱,扎屎泼是皮皮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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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带儿被骂得很委屈,这时三大爷的老牌搭子徐老爷子刚好走到巷口。徐老爷子要去城西看闺女,三大爷立刻吩咐本带儿扶徐老爷子上车。

本带儿这半天就城南城西城北跑圈儿,小马都跑得吐沫,也没挣多少钱,天黑了才赶回车行交车,又挨了亲爷爷一顿训。回家后被支使着给爷爷和爹打酒,帮家里劈柴,给弟弟妹妹洗衣裳尿布。总之孙子难当,但一堆证人,确实无法犯案,也不知道计福妹下车后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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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完本带儿,白如依和史都尉等人再顺时间,捋细节。

计福妹要见的那位铺主姓阮,闺名明翠,人称阮夫人,时年六十三岁,是一位贾姓富商的遗孀。

计福妹与阮夫人约定面谈的时间是申时正。

她未时六刻左右在牌楼下车,距离见面时间尚有大约两刻钟。

有多名证人证实,这段时间,计福妹先到另外两间铺子转了转。

汇总证人们的证词,可知计福妹最先去了码头南侧,看了那间门朝北最便宜的铺子。

而后她走到码头北侧,又瞧了另一间位置稍偏,比较老旧的铺面。

最后她来到最贵的那间铺子附近,未时末刻进了铺子附近的聚海缘茶楼,在二楼临窗的花隔间内坐下,点了茶。

阮夫人到后,两人聊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同出了茶楼。阮夫人坐自家马车离开,询问计福妹要不要共乘,但她们确实去往不同方向,计福妹婉拒。

有证人说,见计福妹向牌楼那边走了。

此后,再无人记得见过她。

即是申时五刻后,计福妹隐没在了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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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店内的三位老妈妈等到天黑都没见计福妹回来,赶紧去计福妹家通知了她相公鞠益满。

鞠益满和计福妹的娘家人寻到半夜未见她人影,迅速到衙门报案。

州衙的捕快猜测,可能是杀害女子的凶犯又出来犯案,满城搜查,不见结果。

因前三位女子的尸身都在店铺前被发现,州衙倾尽所有可调动的人手,在海港码头和河漕码头两处商铺密集的街道安排巡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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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清晨,河漕码头,距离计福妹家店铺不远的一家石器铺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米袋。

开铺门的伙计不敢打开袋子,高声喊来附近的人,并央人通知在近处巡视的衙役。

众人一同打开米袋,内中静静躺着一名女子。

鞠益满和计家人赶到,证实是计福妹。

她身上的衣物都和离去时一样,首饰也没少。只有玉镯子碎了。根据她手腕上的伤痕来看,是抬手挡住凶手攻击时被击碎的。

凶手把碎掉的镯子包在她的手绢里,放在她衣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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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的尸身与之前三位女子相比,也有不同之处。

她身上的伤很少。凶手未怎么虐打她。

而且,从伤痕来看,致命的一刀在背后。

凶手砍杀她后,又补的几刀力道也较轻。似在下刀时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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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乡长又插话:“是不是这位计氏比别的女子美貌?”

桂淳道:“桂某未见过这几位女子生前的样貌,不过据认识她们的人说,第一位遇害的钟洪氏亦是美人。”

洪欣莲窈窕娇俏,计福妹比她身量略高,肌肤丰腴,更类杨妃般美貌。且计福妹较洪欣莲年长,又自己做生意,洪欣莲仍如少女般天真烂漫,计福妹更多成熟气韵。

穆集暧昧地捻一捻胡须:“飞燕玉环,孰更美耶?确难定论……”

张屏开口:“凶手杀这些女子,并非出于**。”

巩乡长一怔,继而歉然道:“是了,一时竟忘记。多谢先生提醒。”

常村正道:“首饰都在,亦不是图财。”

巩乡长摇头:“真是太难猜了,小可再斗胆碰碰运气——是不是这些女子都做买卖?”

常村正也跟着摇头:“那位簟姑娘没有。”

巩乡长道:“可她母亲算是做买卖,也沾边了。”又向桂淳拱手,“猜对猜错请捕头都别说答案,某再细细听。”

冀实称赞:“乡长与村正,必是说书先生们心里的佳客贵客。”

众人,除张屏之外,都跟着一笑。

桂淳重新捡起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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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遇害后,城中对这一串凶案的关注与议论亦猛地爆发。

前三位遇害的女子,洪欣莲是越亭镇嫁到明州城内;戴好女系外县人士,在工坊做事;唯有簟小筠是地道的本城人,但她又被寇生的谣言所伤。之前三起案件连续出现后,许多心冷又偏好做出独到见解之人遂有各样说法——

凑巧罢了。

洪氏喜欢逛街,戴好女是个孤苦的外地女子,簟姑娘行径怪诞。明州城内有天下各样人士,年轻的小娘子本来就容易被盯上。以前官府防守得严,她们单独在外面晃没什么事,但近日府衙动荡,衙门人手不够,巡防没那么严了,可不就会摊上事么。

甚至有人道,戴好女一案与洪欣莲的案子毫无关联,只是两名案犯凶手碰巧都把尸首遗弃在街边,衙门遂将两桩案子往一起凑,竟给了后来的犯人启示。

衙门猜都是一个人干的,等于衙门只要抓到一个犯人就不会继续查,其他凶犯都没事了。平日里心存歹念憋着坏的人或觉得,这时机可太好了,我也照着来一票!

……

而前三位女子的家人,戴好女的兄弟们发现没指望拿到钱,早就不管了。簟小筠的母亲河铃姝十分冷静明理,不想女儿被太多人议论,一直对外保持沉默。只有钟家不停催衙门又自行悬赏抓凶。

但计福妹与前三名女子不一样,她娘家的豆腐店在城中太有名,城里稍有些岁数的人都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计福妹从几岁起就在娘家的铺子帮忙,嫁人后自己开店,见识过各种人,颇精明强干,明白事理,懂得应变,绝不是那种能在大街上被人三言两语蒙住或拐走的女子。

海港码头上,更有好多人认识她。

如果计福妹真是在海港码头被人带走的,凶手便是在众目睽睽下,在计福妹的熟人堆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掳走。

这份能耐,任谁想到,都会脊背发寒。

各种议论顿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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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叹了口气:“桂某就不一一复述了。总之吧,从人到鬼到不人不鬼,从明州本城到各个夷邦,什么样的猜测说法都飞着。”

城中人心惶惶,女子不敢随意上街,很多人要求官府增加巡卫,颇有些小富人家争着雇佣护卫,又出现外地流氓假扮镖师当了某家的护卫,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该户人家洗劫一空的事件……

计福妹的家人悲痛欲绝,顿与钟家结成盟友。计福妹的相公、娘家父母、大姐姐夫、妹妹妹夫,以及远亲近邻,数支势力,或合为一脉,或分散作战,一面斥责衙门无能,致使良家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遭遇不测,一面也私自查找凶手。

其中计福妹的妹夫家颇有财势,衙门压力顿增。

督帅府接手案子后,着重安抚遇害女子家人的情绪,承诺尽快抓住凶手,但钟家和计家人仍在私查。

待柳知到达明州后,又见了几位遇害女子的家人,方才暂时将他们稳住。

尤其钟、计两家,经柳知一番谈话后,才真的暂时收手。

“柳相爷贤明,相爷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做这么大的官,一定不凡。”

“一看到这位柳府君,不知怎么的,心里好像有着落了。”

“久闻相爷的这位公子乃文曲星下凡,定能速速抓到凶手。”

……

程柏为此特意将史都尉等人叫过去,训诫了一番,让他们多读诗书,养出些让百姓一看就放心的气质。

白如依点破真相道:“他们是太了解督帅府的厉害与震摄之力方才如此。不敢瞒大帅,城中人都在猜,只要案犯没疯没傻,肯定会猫起来避风头,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说。遇害女子的家人迫切想抓出凶手,唯恐凶手彻底蛰伏或潜逃,便更下力气私下查。”

程柏微一点头,又道:“那些说凶手暂时潜藏的猜测,不是在给凶手出主意?”

史都尉无奈:“大帅英明,眼下随便往哪个茶楼饭馆里一进,一准能听见一堆人说案情,其中必有人讲「我若是那个凶手……」唉,凶手便是没主意,去吃个饭喝个茶,定会收获一堆见解。”

可,这种情况真的没办法,管天管地,管不了各种议论。

程柏敛眉:“必须速速抓住凶手,别让他越来越有主意,害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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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市井坊间的很多议论,确实与他们的调查一致。

不论是官府还是城中百姓,都很想知道,凶手是怎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掳走一个女子的。

市井里有两种说法最受认可。

一,凶手是一名采花高手,擅长猎取女子芳心,这四名女子都事先被他勾引过,动了情,才会毫不犹豫和他一起走。

二,凶手会用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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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柳知讨论案情时,程柏史都尉和白如依亦提到这些市井间的议论。

柳知道:“确实有些道理,但依某愚见,第一种可以排除。”

四名女子中,唯独簟小筠有与寇生的谣传,另外三名女子皆无这方面的传闻。她们身在繁华大城,若与男子有私情,绝不可能毫无传言,更不可能查不到半点痕迹。

第二条,用迷药,看起来很合理。不过……

程柏道:“迷药没那么好用。像白先生的书里写的那样,某人舌头底下压着一颗解药,对着另一人将手一挥,一股风送出一缕烟一些粉末,那人就倒了,或对下药的人言听计从,这样的迷药或可能有,但我从未见过。说实在的,非常想见识。拿到药方,请朝廷专门开个工坊,制上几千几万斤,遇到敌军都不用打了,噙上解药,将药面儿一撒,仗就赢了。”

白如依正色:“所以某在写书时,会加些限制——此药或解药所需材料极不易得,或学到后不可外传之类。”

几人都微笑起来。

柳知道:“以往查案时听医师提过,当世迷药,仍以口服为主,需下在对方的饮食中,且片刻才能起效。传闻有拐带孩童妇女之饼饵、花饵,贴在额头,能令人神智不清,或是一种玄虚术,另有辅助技法。倘若对面站着,想让对方昏晕,依然是外力击打最为有效。”

这几名女子,戴好女和簟小筠被掳之处尚不确定,洪欣莲确实在市集中,计福妹遭毒手的地点亦未知,但海港码头一带处处繁华。按照推测,凶手是一个青年或壮年男子,如何在人来人往之处接近一位女子,令对方毫无防备,再下手让其失去神智或反抗能力?

史都尉道:“白先生与卑职等之前曾猜过几种可能,亦上报了大帅。像叫花子,沿街做买卖的,衙门的巡卫捕快,还有赶车的,都能当街接近这些女子。”

叫花子端碗拿棍,巡卫捕快佩兵器,生意人带着货品,赶车的有鞭绳,皆可攻击一名女子,令其昏迷。

史都尉再补充:“另外卑职觉得,运货的也行。”

赶着一车货物,经过一位女子的身旁,货物可遮蔽行人视线,将女子掳上车就行。

柳知与程柏都微颔首,白如依双眉紧锁。程柏打量他:“难得见白先生如此严肃,莫非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或特别见解?此处非公堂,柳府君也不是拘束刻板之人,想到什么不妨讲一讲。”

白如依定了一定,拍拍额头,拱手:“大帅见谅,白某有个爱走神的毛病,想事情也不着边。暂不必提。只是方才都座所言的几点,尚有细节未能确定。而且这几种人,青壮年男子皆可假扮,无法籍此猜出凶手的身份。唯有再从其他方面入手……”

值得庆幸的是,这时他们已查出另一个关键——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将计福妹的尸身放在那家石器店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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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失踪后,州府衙门很重视,除了努力查案外,还挤出人手,在计福妹家和店铺附近增派了巡卫。

巡卫都说,那天夜里没有看到奇怪的马车或推车。

但河漕码头当夜有船卸货装货,那家石器铺离河道很近。

明州城走漕运的大宗货物都是大船运送,城中多条河道与河漕码头的主河相通,不少货物从停泊在河漕码头的大船上卸下后,会分到小船上载之,走小河道运往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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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村正和巩乡长听到这里,情绪皆有些波动。

巩乡长一拍腿:“舅爷,这不是和您老方才说的那个叫丁本富的,所做的营生类似么?”

常村正点头,却像又想到了什么事,略出神,脸色微有变幻。

张屏默默凝视着他。

桂淳继续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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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的捕快去河漕码头查过。河漕码头归漕运司管理,地方衙门不得干涉,当夜卸货运货的大小船只及船工都有记录。卸货运货的船工是轮班的,计福妹失踪的那个下午,这些船工都跟着大船一道在邻县,不在明州城内,无法赶过来偷偷掳走并杀害计福妹。

督帅府接手案件后,再查这条线,多亏史都尉精细,一定要看船工们的应卯记录,方才发现破绽。

原来漕运行的规矩,从船主到船工,人人都有私押,需文书记录处,都画押,不写名字,外人看来仿佛密符,行里人才明白。船主或监察等人持有花押册,对应真实姓名。

漕运司的官员仔细检查过当晚船工应卯册子,押记皆无误。但史都尉坚持让当夜卸货的船工现场画一次,对照笔迹。

一比对,真揪出了一个人。

一名叫厉毅的船工,上前画押时微有慌张之色。花押画出,折转,形状都与十月十三日晚应卯册子上的押记颇有出入。

再查之前的应卯册,却与他这时画出的相似。

唯有十月十三日晚的押记不同。

面对铁证,厉毅匍匐于地,道出真相。

十月十三日傍晚,他玩了几把牌回家,准备上工,走到家所在的小巷,去了趟巷口的茅厕,突地后颈遭重击,两眼一黑。

再醒来时他发现躺在自家床上,天已经亮了。

邻居说,昨晚瞧见一个人将他背回了家,以为他吃醉了被人送回来的。

他检查了一下屋中,发现什么东西都没丢。

待十月十五日再去上工,别的船工说,十三日那晚有个自称是他老表的人过来替他上了工。

厉毅战战兢兢,一位死去的女子被丢在码头石器店门口的事,他听说了,也暗暗怀疑过,但没敢吱声。

船工们讲义气,有行规,第一是守密。之前衙门来查,没查到厉毅,便没人举发那晚是别人代他来上工。

待到史都尉查出,厉毅自行承认,别的船工才道出当晚实情。

船工临时有事找人代工的事常有。那人说自己是厉毅的老表,画得出厉毅的花押,有船工问了他几句厉毅的私事,此人答得很简洁,但都对,船工们便没多怀疑。

史都尉追问此人的相貌,船工们都说没看太分明,并纷纷发誓绝非有意隐瞒。当夜下了点小雨,那人头戴斗笠,披着蓑衣,又蓄着一部浓须,灯影里面目模糊。那晚活很多,谁也没时间盯着他打量。

白如依和史都尉反复询问,只得出神秘人的一些大概形貌特征——

身量不算矮,也没感觉特别高,看着不是特别胖,也不是特别瘦,与厉毅近似。可巧大船这边最近新换了一批人,负责点卯的文吏也是新来的,没认出此人不是厉毅。

声音低沉,听声音不算太老。

皮肤挺黑,也可能是灯下显黑。

脸型,不是特别长,也不是特别短,也不算太大,不算方也不算圆。

眼睛不很大,也不很小。

眼皮是单是双?记不太清,应该不是那种特别明显的大双眼皮,也不是特别厚的小单眼皮。大概双也是内双?

鼻子也没什么特别的,肯定不是特别大。

总之没有奇形怪状的五官,身形也无特殊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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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看了史都尉呈上的记录,程柏不禁感叹:“好一个大众人儿!”

史都尉也叹气:“万幸白先生又想到一点。”

船工们纷纷作证,此人“官话讲得非常标准”时,白如依突然喊过桂淳,让他说了几句话,问众船工:“诸位觉得这位军爷官话说得如何?”

船工们道——

“这位军爷是京城人吧。”

“讲话京腔好重。”

白如依再问:“诸位听我讲官话,觉得如何呢?”

有船工道:“先生言语斯文,没这位京里的军爷那么北。”

白如依又找几人,最后拉出一位漕运司的明州本地文吏:“这位大人官话准么?”

众船工异口同声道——

“准的。”

“十分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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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总结了一下,就是,这名疑似凶手的神秘人当晚装扮过,外人看来模样大众,没什么能让人特别记住的,官话是明州城本地口音。”

史都尉如此向柳知禀报。

柳知安慰他道:“已是重大突破。此人应该认识厉毅,见过他的花押,能模仿。是否漕运行中人?”

史都尉无奈:“禀府君,卑职原也是这样以为,不过查了一下厉毅,才知道他好赌博,常向人借钱。他识字不多,嫌写名字笔画太多,打欠条什么的都是画押摁手印,挺多人知道他的花押。”

他复述白如依推测出的凶手弃尸大致过程——

凶手认识厉毅,知道他的花押,知道他那晚上工,遂在厕房打晕厉能,将他背回家,换上厉毅的衣服,装扮后,代厉毅上工。

船工们会先到一个叫小船行的地方应卯领出当晚用的小船。那地方离河槽码头有一段距离,岸上很多运货车辆。运货小船从小船行往河槽码头去,会经过几处小桥下与弯道,在夜晚都挺僻静。

凶手应是先用骡马车带着计福妹的尸体混在货运人群中,载到某个黑暗角落,将尸体藏在某片河岸边的僻静阴影中,再领出小船,在前往河漕码头的途中把尸体藏进船内,待运货搬货时将装着尸体麻袋混在粮包中一同搬上岸,趁着收工或无人留意时将尸袋放到石器铺门口。

史都尉带着兵卒排查了小船行与河漕码头之间的河道,在一处小桥下发现有重物拖拽的痕迹。当晚下了下雨,泥土被打湿,拖拽时留下了较深的印记。

装着计福妹尸体的麻袋上有泥土和草屑,与此处的一致。

可惜神秘人当晚使用的小船送回船行后即被清洗。小船每日都使用,每次用后都会洗,那晚搬运的粮包也发往各处,相关痕迹无法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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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听到此处,思索道:“凶手是临时想到利用厉毅弃尸,还是早有预谋?”

白如依双眼明亮,向柳知一抱拳:“大人正问到关键。”

厉毅这样的船工,到码头上工或随船去外地都有固定的日期,他上夜工一般是前一个单数日到后一个双数日之间的一夜。

厉毅的媳妇前年过世了,没续弦,也没孩子,一个人住在小巷内。是凶手计划的完美人选。河槽码头的其他船工都与家人同住。

被害的五名女子,只有计福妹的店铺和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在河道附近。

凶手仅利用厉毅处理了计福妹的尸身。

那么,凶手是临时起意杀了计福妹,又临时想到用厉毅弃尸,还是谋划了一段时间?

白如依请柳知看录册的某一页,上面将几位女子的失踪和尸体出现时间顺序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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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欣莲,九月十六,失踪,九月十八清晨,尸身出现在鲜果铺门前;

戴好女,九月二十六,失踪,九月二十八日清晨,尸身出现在银器店门前;

簟小筠,十月初五,失踪,十月初八清晨,尸身出现在藤编店门前;

计福妹,十月十二,失踪,十月十四日清晨,尸身出现在石器店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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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簟小筠之外,另外几名女子都是双数日下午失踪,隔一日之后,尸身被凶手在另一个双数日清晨遗弃到一家店铺门前。

是巧合吗?

且,凶手似乎偏爱有六和八的日期。

柳知凝望册页:“几名女子中,只有簟姑娘失踪之日是单数日,隔了两日,尸身才出现,仿佛凶手刻意为了等到初八这日一般。又唯独计氏失踪日是十月十二,遗体出现在十月十四日清晨,没有六和八这两个数字。”

其中是否暗藏玄机?

白如依道:“虽无直接证据,但在下觉得,凶手盯上计氏应不是临时起意。”

计福妹身上必有特别令凶手在意之处。

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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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和史都尉一行又详细调查计福妹的生平。

查案时,往往会遇到一种很令人无奈的情况——被害人遭逢不幸,亲友们心怀悲痛,又觉得逝者已矣,于是只说被害人的优点与善良之处。哪怕昔日常讲被害者是非闲话的人,此刻也或萌发良知,或敬畏幽冥,对被害者仅满口称赞。

尤其在官差面前。

想发掘真相,需得先戳开一个口,才能钓出更多内情。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有一张现成的好牌——既猥琐,又熟知城中各种秘闻的鲜戴。

史都尉和白如依先向鲜戴询问了计福妹的情况。

小牢房中,鲜戴面前,白如依将那本蝶花美人图册翻到画着计福妹的那一页。

计福妹遭逢不幸时所穿蝶花衫裙是松花色,但图册上,计福妹身着的蝶花衫裙是胭脂色,画像一角绘着一枝芍药,题字曰——

「玉色凝若太真影,娇容倾国倚栏开;怜惜柔枝无根骨,逞向风雨即摧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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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将这几句念了一遍。

“鲜老板实一雅人也,每幅画上的题句都写得有情有味,耐人咀嚼。”

鲜戴乖巧地垂着头:“先生折煞小可,韵都不太对,更无平仄对仗,说顺口溜都抬举,不堪污都座和先生的眼睛。都座和先生想问什么请尽管问,这般客气小的担不起,怪怕的。”

白如依道:“鲜老板爽快,在下也不绕弯子。实是读了册子上的句子,觉得你肯定认得计氏,知道她的事,无根骨,逞向风雨之词,必有缘由,还请鲜老板赐教。”

鲜戴已彻底明白,只有让史都尉和白如依快速抓到真凶,自己才能真的平安无事,于是十分爽快,将所知一切统统倒出。

“都座与先生必已查过计氏,她娘家的豆腐店在城里太有名了,她从小到大好多事城里的人都知道。不必问小人,找几个住得离她娘家近的有些岁数的本地人,一询问也能知道。先说她娘家那个豆腐店,在城里开了百十来年了。传言计家祖上救过一个道人,道人传了他家豆腐方子当答谢,确实任谁家都做不出他家豆腐细嫩鲜滑的味儿。而且计家的姑娘也都长得特别标致……”

计福妹的爹计真是岳父命,一辈子只有三个闺女,喜姐、福妹、爱妹。都如花似玉,好似雪堆瓷塑的美貌。姐妹三人小时候,若逢城内有庙会市集,常被叫去扮观音大士身边的龙女,或王母娘娘身旁的小仙娥。

“恕小人对逝者不敬,冒昧说一句,这几位仙逝的女子中,论性子,计氏肯定是最厉害的一位。都座与先生只管去问她的街坊与娘家的老邻居,即可知她性格为人。这女子一世掐尖要强,不肯吃亏,偏总选不对路。她这个相公,就是抢她大姐的,谁知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把个米家公子,让她妹妹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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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处,巩乡长不禁又开口:“方才捕头说,计氏的相公体弱多病,好像也没什么钱财,生意亦是计氏支撑。如此男子,竟令亲姐妹争着嫁,莫不是一位祸水美男?”

桂淳含蓄地道:“不好多评论相貌,桂某当日见时,计氏的相公已病了多年,模样必有改变。听说当年是挺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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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的相公鞠益满家与计真的一位老友家是旧交,他父母双亡家境衰落后,经那位老友介绍到计家豆腐店当学徒。这个出身,加上忠厚勤勉,计真十分钟意,才会相中他给长女做上门女婿,将来一同继承豆腐店。

询问鲜戴之后,史都尉白如依一行再四处问话,所得与鲜戴的话相近。计家的不少远亲旧邻或直白或委婉地说,计福妹嫁给鞠益满除了相中他之外,可能更是为了跟她姐姐较劲。

计家三姐妹,姐姐喜姐稳重聪慧,小妹爱妹乖巧俏丽,计福妹模样最出挑,从小就是个小爆脾气,开朗泼辣,爱说爱笑,又一向要强,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小时候和街坊的孩子玩,一群孩子都不敢惹她。邻家男娃向她姐妹三人起哄,被她一通骂,骂到哭。她最有名的事迹,是八岁时在庙会扮小仙娥,几个男娃想拉她裙子,计福妹一手抡起花筐,另一手抢过旁侧小仙童怀抱的木雕如意,朝着拉她裙子的小娃一通乱打。几个娃被揍得鼻青脸肿,幸亏小姑娘力气小,挨揍的都没受重伤。

因这样的性子,计福妹小时候常被祖母和母亲教训,但她爹计真最疼她,给她起了个小名“虎妹”。

计家的几位老邻居回忆,计福妹在外面护着姐姐和小妹,在家里又有点窝里横。她小时候母亲帮她梳头,她觉得梳得没有姐姐的漂亮,便闹着非把头发散开了重梳。待她自己会梳妆了,亦天天等姐姐妹妹梳妆完毕再打扮,定要当最出挑的。

她心气儿高,又聪明灵巧,年纪很小就会裁衣,做头花,将旧衣翻改新样式,把胭脂加花汁调成新颜色,总能捣鼓出新花样比过姐姐妹妹。喜姐和爱妹也不客气,常拿她改好的裙子穿,偷她调出的胭脂用。三个女孩在屋内院子里吵打成一团,打完了又嘻嘻哈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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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喜姐是长女,一早定下由她招个入赘女婿,继承家业。

谁料某一日,福妹和鞠益满一同来到计真夫妇面前,说他们二人情意相投,已私定终身,求计真夫妇成全。

计真大怒,没想到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大徒弟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引诱了自己的爱女。反是计福妹的母亲邹氏震惊之后恢复理智,劝夫君同意他二人的婚事。

众人都暗猜,计福妹应是不服气由喜姐招婿继承家业一事。她一向要强,觉得父亲最疼自己,为什么继承家业的非得是姐姐,所以先下手为强,以为嫁给鞠益满就能取代姐姐继承豆腐店,没想到计真只同意她二人成亲,但让福妹和鞠益满婚后立刻搬出去。

“男子成家即可立身,鞠益满从今后就出师了,不必再当计家学徒。店内暂时不招帮工,由你自行立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福妹嫁了姓鞠的,便是鞠家人,住娘家不像话,跟着夫君去本分过活吧。”

邹氏本以为计真只是一时震怒,日后还有转圜余地,未曾想计真一直不同意计福妹和鞠益满搬回计家。计真夫妇又选了另一名稳重踏实的学徒戚津做喜姐的夫君,与长女一家一起生活至今。

计真向邹氏道,他虽一直最宠爱福妹,但传承百年的铺子不能丢在他这一代手里。如果把福妹和鞠益满夫妻也留在计家,鞠益满知道自己曾经被当作继承铺子的赘婿人选,福妹一向好胜,不服姐姐,夫妻俩将来必会与长女喜姐夫妇及下一辈起冲突。豆腐铺这一点小家业,两三间窄门面,哪容得下撕扯。一撕,家便要散,铺子就得败。他再疼福妹,也不能容这样的事情发生。福妹跟着鞠益满吃再大苦,都不能让他们搬回计家。

亲戚邻居亦感叹,一切皆命,人莫算太精,计福妹本想先下手为强,抢姐姐的夫君,继承铺子,谁料图谋不成,反而丢了她自己真正的大福气,千载难逢的佳姻缘。

城中大财主米家的小公子原本早已倾慕计福妹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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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小公子似是从小就看上了计福妹。计福妹小时候常在庙会扮龙女和小仙娥,米小公子曾见过,目眩神迷,将计福妹的倩影深刻进心中。

长大后他经过计家豆腐店,向铺内张望,看见计福妹,更心动不能自拔。据说还借口路过口渴、买碗豆浆喝、突然想喝杏仁豆花等理由,到铺子中接近计福妹。

可计福妹命里没这份福气。她一向爱拣鲜枝,偏见了出身富贵的米小公子,没一点好颜色。

“满大街茶楼酒馆,哪里喝不得,非到我们这小门脸里买豆浆?”

“他家那么大个宅子,厨子几十个,能不会做豆花?”

“长得眉清目秀却是个小龌龊鬼儿,以为心里那点小算盘旁人看不出,呵呵——”

……

有一日,米小公子终于鼓足勇气,寻到机会,趁着计福妹出门的时候拦住她,欲倾吐爱意。

据当时恰好路过的老邻居回忆,计福妹看也不看米小公子,冷酷似冰地道:“公子请放尊重些,小女虽是寻常人家出身,也知礼仪规矩。望公子持重身份,秉守礼节,日后勿再滋扰。”

言罢即拂袖而去。

米小公子讷讷站在原地,脸憋得通红,一转身,却见跟在计福妹身边的计爱妹凝望着他。

爱妹明眸中流露不忍,向他微一笑,福了福身,低头离去。

米小公子心中突然漾起别样涟漪。

他想起,之前去铺子里买豆浆豆花时,亦是这双美目微带怜悯地看着自己……

米小公子心中涟漪渐渐成了小小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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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戴和一些老街坊分析,计福妹不理米小公子,并非她不爱慕荣华富贵,而是她更要强爱脸面,觉得米小公子肯定不能娶她当正夫人。米家比计家富贵太多,但算来同是经商人家,如果姐姐招了赘婿,继承豆腐铺,她却给人当妾,或是压根儿是露水姻缘,米家大门都进不了,岂不颜面无存。

“像米家这样的人家,哪会跟我们做亲家,这些阔少爷都风流惯了,我可不是他以为那种女子,不吃这份亏!”

万没想到,米小公子竟非风流客,而是百年难遇的痴情种,拼力闹死闹活,明媒正娶了计爱妹。

姐姐继承家业,妹妹当了高门大户的少夫人。计福妹心情如何,外人难说。

她嫁给鞠益满,搬离计家后,鞠益满没什么积蓄,她自己也没什么私房,靠着母亲邹氏偷偷塞的钱,夫妻二人在城东一处便宜街巷租了个小院,做了一辆小推车,每天到码头卖豆花。

起初计福妹在家做豆花,由鞠益满去卖,但鞠益满性格木讷,不会招揽客人,计福妹遂亲自出摊。

码头鱼龙混杂,所幸计家是明州城老门户,计真也跟一些镇得住场的长辈有点交情,没多少人为难他们夫妻。

计福妹伶牙俐齿,会招呼客人,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调戏,她也能怼回去,起初有点得罪人,渐渐学会处事,骂归骂,吃不了亏,又让人存不了气。加上她生得美貌,闲汉们虽有猥琐歪心,却无狠毒之意,都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

如此摆了几年摊,挣了些钱,计福妹又鼓动相公,在河漕码头附近赁了一处小门脸,将小摊变成小铺,即是福满豆花铺。

开起这间铺子不久,鞠益满害了一场大病,从此落下病根,浑身无力,不能多劳动,也不能看太多人来往,听太吵的声响,否则就头晕眼花站立不稳,甚至昏厥。

如此,计福妹只能让相公在家调养,铺子里由她独自支撑。

街坊中有人议论,说不定这样计福妹更高兴。她一直要强,喜欢当家作主,鞠益满脾气好,总是顺着她,然肯定没有完全一个人说了算来得痛快。

计福妹生了三个孩子,又因开着铺子常要试吃,比少女时丰腴了不少,但美貌无损,反而更添娇艳,码头上的人都称她做「豆花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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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戴与很多老街坊都说,计福妹从小到大肯定没少得罪人,可又想不出她会与谁结下要命的仇恨。

她每天忙着店里,又要顾着家里,举动都在亲邻的眼皮子底下,加上男子们虽倾慕她的美貌,却也畏惧她的脾气,都道此女是“荆棘条上开了朵芍药花”,确实她作风上无可挑剔,绝无不三不四之事。

福满豆花店在河漕码头算独一份,近来亦未听说有什么人想开同样的店。当前所租门脸是计家一位旧友的产业,计福妹交租很爽快,从无拖延,隔一段时间会整修装饰一下店面,铺子打理得干净整洁,铺主很满意。即便计福妹的店铺搬走,这个门脸也不愁出租。

在豆花店搭帮的三位老妇与附近的店主都说计福妹是个豪爽人,与人交往绝不让人吃亏。平日洒扫店铺门前,常连邻铺的也一起扫了,亦未侵占过邻铺的地盘。她做事刚强,但从不背后说人闲话是非,也不好算计。如此,应也无任何深刻的利益之怨。

鲜戴积极地帮着史都尉和白如依分析:“若这几位女子都是一个人杀的,小人觉得,首先,这人必丧心病狂,万恶不赦。再则,他是不是瞧着这种有些劲劲儿的女子,特别不顺眼……”

说罢,他自又一咂舌。

“不过,钟家的那个小媳妇,可是嗲酥酥的,一点儿也不轴哪……”

他叹了口气:“小人不懂查案,此案定要英明的都座与睿智的先生才能解开了,小人盼着早日洗脱冤屈。”

白如依似笑非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本也觉得,鲜老板着实不像凶手,原打算恳请都座早日将你放了。不过,方才的一番剖析,让在下想到,查案时,凶手往往特别喜欢提供线索,好将查案之人引向别处……”

鲜戴苦下脸,连连喊冤,又道:“小人知道,先生是逗我呢。眼下案件未分明,小人肯定出不去。但小人相信头顶青天,有大帅府君都座和先生在,小人必会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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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乡长与常村正听到此处,又插话。

“小可方才就猜,是不是这些女子都与经商有关。现在越发觉得像了。说性情,洪氏并不刚强,戴氏只是不愿由人摆布,并有些孤僻,处事也算柔顺。只有出身这点相通。”

常村正颔首:“当下尚未听到最后一位,不过前四位,确实,无需夫君,也能过活。”

另几位知道答案的仍不做声。

桂淳道:“某正要说,大帅府君都座和白先生也做过类似推测,二位便先猜到了。”

巩乡长啊呀一声:“捕头又如此说,莫非舅爷与我仍没猜中?请捕头赶紧解惑。”

桂淳抱抱拳,接着讲述——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双更哈,后面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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