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至，暑气氤氲。应鸿热得汗流浃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赤膊光膀。
他内衫背心一脱——发尾汗珠落到好看的肩胛肌上，一路蜿蜒，盘缠在沟壑分明的肌肉线条里。屋外阳光一洒，半身薄肌被衬得锃光瓦亮，赫然彰显男人从内而外的阳刚之气。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应鸿，向来清冷寡欲的景珵竟开始在心中默念《般若心经》，克制并摒除不良杂念。
但他很快发现……
《心经》没用。
纵然心如石木，也会被《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情节毫无理由地占据：
——「砰一声，他猛推开门，迈着笔直的长腿朝我走来。我和他的感情已经到头了，早已无话可说。但没想到，一言不合下，他竟一把撕开衬衫，企图用妙不可言的八块腹肌征服我。紧张的气氛从脚心蔓延至全身，我们的荷尔蒙上升，血液如火翻腾，情丝爱欲一触即发。可到最后，他竟只是深情地望着我，耳鬓厮磨，留下一句：整个鱼塘都被我承包了，包括你。」
应鸿浑然不知身后有个男人盯他如盯总裁，当然了，他的确算个小总裁——螺运鸿板上钉钉的执行总裁。
小总裁满脸郁结，一门心思都在想下午的会怎么办，根本没注意身后已心外无物的八皇子。
午间时分，霍城商盟来人通知，说下午要开个部署会，专门迎接即将到来的端午庆典。
应鸿前世在企业实习过，最烦开会，结果人到古代还要开。心想，最近忙着研究新菜谱，白天根本没睡多久，下午的会要是睡着了怎么办？商盟规矩多，交不出开会笔记怎么办？螺运鸿的企业形象可不能丢啊！
“小老板是有何心事？”
应鸿愁眉苦脸的样子太明显，景珵随意一瞥，便看出他心有难处。
应鸿微侧过身，说：“下午商盟要开会，想到这事就烦。”
赤膊的小老板在白光下异常耀眼。景珵干咳一声，眼睛很不自然地移向别处：“商盟集议意在海纳百川，畅谈各家各行的行商经验，分享心得，小老板能参加，是件好事。”
应鸿暗暗吐了口气，说：“你不懂。”
他脸一纠结，开始哀叹景珵不懂他的苦。
其实比起打瞌睡，应鸿最烦的是没签字笔。
这年代的软毛竹笔他用不惯，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形如蛇爬，已经被稽查店铺账目的官员说过几次字丑，连一向看重他的商盟管事也规劝他好好练字。
可……
只要一拿起那竹笔，应鸿的鸡爪子就开始笔走鬼画，活灵活现地在线做法，一撇一捺都诠释着丢人。
应鸿叹呐，在这里，他想认真做个读书人都难。
厢房里热气熏熏，闷得人心烦气躁。应鸿兀自嘟囔着，可忽然，他想起什么，灵光一闪——
他停了翻衣柜的手，转头看向景珵。
心想，家里不就有个稳妥妥的读书人吗？写字一流的职业秘书啊！
怎么把他给忘了！
“阿四。”应鸿脚底抹油，一溜烟来到景珵面前，问，“你手上的伤应该好了吧？”
景珵看着光膀子的应鸿，心中《心经》再起，茫然点了点头：“嗯。”
应鸿一双鹰目狡黠，说：“我看你都有半个月没出村子，应该闷坏了吧？下午要不要跟我进城？我带你去商盟看看，涨涨见识。”
他一顿，又笑眯眯道：“到时候……你就以螺运鸿助理身份记录一下他们会上说的，你读书多，写东西专业，开会笔记你写他们肯定喜欢。整个会开不了多久，你就当积累素材，了解一下商盟情况，也好为你明年科举考试做准备。”
景珵没答话，瞳孔下移，尽是犹豫。
养伤的这半个月，景珵基本与世隔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灵岩村村口，完全不知外头朝政如何。
他有些担忧。
照目前情况来看，他是避过了太子追杀的风头，但……
消息闭塞也闭得太过了。
“好阿四，”应鸿谄媚笑道，“你要是答应，晚上给你加鸡腿，行不行？”
景珵心想是得出去一趟，欲点头答应。但见赤身的小老板实在太具霸总之气，他避无可避地往旁边一挪，讷讷回道：“行。”
***
霍城地处京怀河中下游，是江南鱼米之乡。
商盟发展不像北方实力雄厚的家族商盟，往东能出海买卖舶来品，往西能跨山越省，做金银珠宝、香料丝绸的精件生意。
霍城商盟行商琐碎，从事的是低收益的大宗商品买卖，依靠京怀河得天独厚的水资源，在下游支流城镇进行布匹、米豆、药材等生活必需品的贩运和分销，不求富甲天下，只求小富即安。[1]
应鸿也是借商盟走运灵活的特点，向商盟提出，将灵岩村加工的螺蛳粉配料农产品外销出去，计划带动村子里的农户收入。
说白了，他想做这个时代的乡村振兴第一人，将他在村子里发展出的螺蛳粉农村合作产业链做大，制定订单式流水线，让产品外销，顺道将螺运鸿的招牌往外打，励志把螺运鸿打造成南方粉界的龙头企业，力求富甲一方。
当然，这还只是个初步方案。螺运鸿如今在霍城都还没彻底出名，更何况是往其他地方打出名气。而商盟方面，也在斟酌应鸿方案能带来的可观收益，以及实施的可行性。
白墙黛瓦的商盟堂屋里，各店、各铺、各酒楼老板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全变成一股神秘力量往应鸿眼皮上打。
应鸿白天没睡够，这下实在遭不住，眼睛一闭，脑袋一撇，搭在了景珵肩上。
景珵正认真记录着商会。
他对应鸿的乡村振兴方案非常感兴趣，有关议论，竟一字不落，全记下来了。应鸿一头扎过来时，他反应不及，整齐隽秀的笔记赫然出现鬼画符一撇，他一愣，赶忙停了写字的手。
景珵垂眸看向应鸿。
小老板轻轻打着盹，潜意识里似乎还在跟瞌睡做斗争，纤长的眼睫毛顺着呼吸一上一下，小心颤动着。周围议论声愈来愈杂，应鸿那心眼似乎也愈来愈大，干脆放弃挣扎，抿紧嘴，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贴在景珵身上睡着了。
景珵看得出来，小老板是真累坏了。
这阵子，应鸿为了研发新菜谱，搞什么干捞和炝炒的螺蛳粉，白天黑夜全都泡在了灶房，不是弄卤料、卤水，就是起锅炒粉，人前人后忙成了灰面狗。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应鸿的干捞螺蛳粉和炒螺蛳粉研发成功，得到螺运鸿伙计的一致好评。景珵尝了，满腹赞赏都浓缩成两个字——好吃！
还好吃得不得了！
景珵心想，倘若他能相安无事回宫，成功度过皇嗣争储这劫，定要请应鸿去御膳房任职，将此等民间美味奉为皇家山珍，名扬百世。
景珵写字的手被压着，记录不了别人高谈论阔的东西。他看向身边的应鸿，心想要不要叫小老板换个姿势睡，但见小老板睡得酣然，呼吸轻打在他身上，撼动着他的左胸口。
——他突然有点舍不得叫醒应鸿。
就像怜爱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任它在自己世界里撒野玩闹，之后玩累了，趴到他身上歇息，他只看着，便有种太平无事的欣慰。
“应老板。”
可十分不应景的商盟管事却打破了这份太平。他隔得老远，也没管应鸿在干嘛，直问道：“你提案里说，与官府建立合作机构，笼聚中小商人商品，实行第三方委托管理和寄售……是何意思？”
应鸿贴在景珵身上，仍安然睡着。
景珵低头掩声道：“小老板。醒醒，管事叫你了。”
一道清冷温柔的声音在应鸿耳里绕开，擦着敏感的软肉，令应鸿梦里回味无穷。直到景珵再次唤道他，那股清冷温和变清晰，他才从梦里惊醒，半努着眼问：“怎么了？”
景珵说：“管事问你，提案中的合作机构、笼聚商品和第三方委托管理寄售是何意。”
应鸿捕捉到景珵话里的关键词，耳边总算没有模模糊糊的瘙痒。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清了下嗓子，看向管事，说：“这些都是我做的一个设想，我们与官府合作成立一个机构，建立一条京怀河下游沿岸的固定行商路线，笼聚沿岸中、小商人的商品，机构代为管理和售卖，最后交易达成，收益照样落到各家商户、农户手里，商盟和官府从中抽成即可。”
管事说：“这不就是盐铁与官家相结的行商之道吗？”
应鸿坐正了身，说：“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们的消费市场和产业模式与他们不太一样。嗯……通俗来讲，就是我们这条路线主要运送粮食加工品、布帛等大批小件物，交易数额虽然小，但来往频次高，交易量多，走的是薄利多销，因此需要一个专门的机构统筹交易订单——而这机构倘若只有我们自己人，会失去实效监督，一些农户和商户可能不放心将售卖的物件交给我们，所以需要官府相助。”
他一顿，又说：“官府介入，虽然会降低一定灵活性，但能确保这条商路的安全以及农户的参与积极性，是很大的保障。”
管事皱了眉头，说：“想法是不错，但真正的收益如何，还得走一趟才知晓，况且……官府那边未必觉得有甜头，如何让他们点头？”
应鸿讷讷颔首。
的确，这事让官府点头才是最难的。
虽说他这想法是依据拼多多 EMS经营思路，打造的一条独属小商小农的古代寄卖物流线，是多出来的营生，但真正博取到的利润可能不是个庞大的数字，未必让官府觉得是个香饽饽。
应鸿恭维道：“不是有管事在？您和官府的人来往深，由您出面，此事说一不二也能有个伊始。再说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和官府一样，都是取之于民，我们从中受惠，最终却难惠及于民。商盟与官府合作建立一条惠及小商小农的商道，不就是‘执其两端用其中’吗？都是为民所想。”
景珵记录的笔忽然一停，看向了身旁的应鸿。
他被那句“取之于民，却难惠及于民”震撼到了。
从他这个皇家之子角度来看，且不说应鸿的提案能不能带动京怀河下游沿岸的商业经济，真正做到惠利民生。但凭他这番心思，也该将这份提案拿给那些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的官吏看看，何为心向于民。
应鸿和管事喋喋不休地说着商道开辟之事，末了，管事开始询问其他老板的意见。
应鸿得了嘴闲，总算能喝口茶润润干燥的唇。但眼睛一瞥，见景珵洋洋洒洒记了一堆东西，放下茶盏，跟他说：“我刚刚说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就不用记了，只需记管事交代的事情便好。”
景珵笔一顿，和颜道：“小老板徐徐图之，夜兴夙寐都还能想出惠及民生的良计，阿四自愧弗如，受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霍城商盟体系参考洞庭商帮，参考书籍《漫话苏商》、《走马看商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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