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化与容器技术是乌科院的专业选修课，4个学分，一次作业，一场考试，十分划算。可以在任意学期选择学习这门课。
于是四年前，厉狮纶新生入学，在这门课上遇见大二的方寒山。打个招呼却遭到了冷眼。
纳闷地等到上课，才知道二人的小论文作业观点相悖，普罗米教授兴致盎然，准备让他们课上自由辩论。
辩论时方寒山几度走神，也没落下论点，最终胜负不分，整个阶梯教室掌声雷动。
下课了，厉狮纶感到背后一凛——学长还注视着自己。
回过头，目光相交，学长又别过脸去。
厉狮纶浑身爬起不爽的感觉，主动挪到他身边座位，低声缓缓耳语：“方寒山，你竟跑到我前面去，当了我的学长啊。”
方寒山收拾包裹的手停住，朝他掀了一眼：“我们见过？”
“……”没见过你盯我那么勤快？厉狮纶怔愣半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真不够意思。不过看在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份上……”
方寒山注视他片刻，确认了不认识一般，低头收拾全息方块里零散的笔记。
那眼里除了黑色，仿佛再盛不下别的东西。
“你认错人了吧。”他说。
……
-
午夜子时初，乌拉诺斯城的灯红酒绿才刚拉开帷幕。
夜风吹来花香和绿叶甘涩的味道，深夜的校园只有虫鸣和风声。
没来得及感慨，厉狮纶听见卡俄斯冷言说道：“少主有这份自觉，我很高兴。”
“你听上去很不高兴。”厉狮纶遮挡着嘴唇回应，“你的口气就和上次流浪野猫偷吃了你的薯片一模一样。怎么？方寒山也偷吃你薯片？”
“极控组查屠杀案查了八年，错抓很多极客，最后锁定乌科院，跟方寒山的蛇骨帮身份暴露有关。”
“哦？这你是第一次跟我提起。”
“乌科院毕竟是厄舍府官方建的学校，盖亚公司投资，专门的人才孵化器。毕业了要么进厄舍府从政从研，要么进盖亚从商从工。”
“但却混进一个蛇骨帮的卧底？”
“你明白就好，方寒山和他的同伙在我弟弟被抓走后便消失了，全身而退。”卡俄斯沉默了一会，“他一定对当年的事知道些什么。”
“比如，知道你弟弟为什么被抓？”
“嗯，57%的可能性，加入运算的信息还不够。”
厉狮纶最后望一眼校门，转身进了边上的巷道——档案楼的楼牌闪烁不定。
“要我怎么做？”厉狮纶问。
卡俄斯哒哒敲击虚拟键盘：“不用你怎么做。”
“……”
厉狮纶今晚特地回公寓取的机车，七弯八拐来到主城区花了足足半小时，他的“上司”却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干站着就得了。
他明白了，自己就是来做幌子的。
“到学校调查需要时间，这期间，被任何人发现你在别处都不好。”卡俄斯耐心说，“万一有方寒山的眼线……”
厉狮纶叹气：“那你快点。”
下一秒，卡俄斯将电脑全息画面与他共享。
卡俄斯黑进档案楼的监控。透过隐形眼镜。厉狮纶眼前出现逼真的立体影像。
观察一圈，发现档案室，卡俄斯沿着线路黑进档案室监控。
档案室内部呈现，月光和霓虹映照出的尘埃都被系统捕捉。沿墙壁一圈，硕大的全息方块蓝光荧荧，成排在离地一米处旋转漂浮。
画面涌动切换，从监控画面变为全息方块内部网络，数据代码红红绿绿如沙尘，围绕厉狮纶飞速滚动——卡俄斯正在地毯式搜索。
建筑系的学生不多，一共四个班，女生数量更少。厉狮纶眼球滚动，飞速浏览，很快在闪过的一张张照片里对上“亥灯”的样貌——
姓名，凌宸。
卡俄斯调出凌宸所有档案，一页页翻阅。
凌宸履历十分简洁，而每一句都是沉甸甸的。她做过许多建筑数据代码化的研究，是关于虚拟化实体建筑、实现虚拟空间拆分使用的议题。研究小组导师无一不是普罗米教授。
顺带搜刮了这位乌科院资深教授的资料，普罗米·弗朗西斯，厄舍府的挂牌科研组组长，挂职十年。
虽然如此，其名气只存在于学校里。普罗米的研究成果显著，全息方块的基础原理便是出自他手。
照片和蔼，是个白发老顽童。
凌宸本身的资料只能让人想到一个词——建筑极客。
从她简明扼要的研究概述里，厉狮纶能感受到对方是一名普遍意义上的极客。研究之深，之疯狂，解构伦理，触碰禁忌，探寻科学的另一头——或许是真理，是万物代码，也或许是虚无。
厉狮纶捕捉到同类，眼前变得清明。虚拟化、代码化蕴含的科技可能性，他也在金融领域悄悄做着尝试。
极客，“极”为极端，是狂热者的代名词。这个词由民间讽刺开始，极客们引以为豪。在厄舍府现行法典中则列为“边缘罪恶群体”。因此有了“极控组”的存在。
“时间差不多了。”他听见卡俄斯说，“回湘元坊。”
-
半夜，湘元坊，英式酒吧。
音乐跳动，头顶巨大的灯球滚动闪耀，酒客碰杯，为台上的舞者欢呼。
消费足够高额的人，都握着一包颗粒状的“一醉方休”，男男女女咀嚼几颗，瞬间进入迷醉的状态。
吧台上送来一杯“蓝色夏威夷”，女孩伸出纤细的指尖捻起杯脚，另一只手转动全息方块付款，户名显示“凌宸”。
微凉的声音说了“谢谢”，她晃晃酒杯，鼻尖凑近。
酒还未入喉，她已嗅出白朗姆酒和蓝橙甜酒的混合气息，享受地呼出一口气。灰色毛领遮住他的黑色颈环和半张侧脸，露出一双能看出是亚系混血的浓眉大眼——右眼戴着一只机械眼镜，复杂的金属架构和齿轮盘踞在太阳穴、头侧。
她对四周的吵闹恍若未闻。
大约第十个日夜了，她日日在此等候斯凯普先生，等到三杯酒下肚，夜幕降临，城市光污染四溢时，又独自一人深夜离去。
酒杯微倾，蓝色酒液滑进那张淡红的唇——她很少上唇膏，唇薄而剔透。
半个月前，斯凯普先生如约在英式酒吧与她会面，带她前往实验室。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记忆移植完成啦，我现在感觉获得了新生一般。谢谢你Hidden，谢谢你的贡献。现在的我，至少能把导致你做噩梦的虚假记忆去除。”
一次次等不来人，凌宸也很难心平气和。只想这大叔真有他的，从人身上搞到数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仰头灌酒，漏斗酒杯叩在吧台上。
罢了，她也不指望这个一团糟的世界真有什么好心人。
喝完“蓝色夏威夷”，她冲酒保打声招呼：“小哥，再来一杯玛格丽特。”
“这么喝，您该不是失恋了吧？这位小姐。”一个深红头发的青年举着一杯龙舌兰凑上来，一本正经，“神总会在不经意间赐你一桩艳遇，只要你忘了那个他，或许今晚……”青年靠得更近了，声音近在耳旁，“我们就可以有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凌宸面如霜雪，极轻地觑了他一眼，视线朝下，仿佛在看一只蝼蚁。青年微怔，就好像削铁如泥的刀锋在其背上轻微贴碰，血珠还未坠下，凉意已经爬满整个背脊。
——又一个搭讪的。凌宸心想，嘁，怎么就不能多遇见些像斯凯普那样的极客。至少她脑子里那堆垃圾记忆还有扔掉的希望。
遇见斯凯普之前，她求助过不少脑科医生，在她开价十万乌币的诱惑下愿意尝试相关实验。最后要么改换联系方式逃遁，要么被极控组抓进了“械域”审问。
已经是极客非法研究的范畴之内了。
“械域”，乌城面积最大、地形最复杂的牢狱，用于关押和改造危险级别S以上的罪犯。
这份危险，不仅是战斗力上，更有脑力上。譬如厄舍府无法掌控的私人组织、做非法研究的极客，都是主要关押对象。监牢会针对犯人能力启用不同关押模式，审讯手段残忍。
凌宸无数次被警局传讯，无数次从容踏进械域的办公室，向极控组警官表示自己是极客的受害者。
“以后小心点。”一连串折腾下来，她得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叮嘱。
“小姐？小姐？小——”
“咚——”
凌宸不知何时伸出手，在红发青年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正中穴位。他翻着白眼摇摇晃晃，倒在了吧台上。
酒保小哥擦托盘的手抖如筛糠，颤颤巍巍不知所措。除此之外，店内的顾客几乎毫无察觉。
凌宸放下高脚杯，轻吐一口气：“酒保，还要一杯——”
嘭——
猝不及防一声炸响，浓浓的烟雾迅速扩散。众人霎时被剥夺视觉，惊叫声此起彼落。
顾客、酒保、服务员四下逃窜，引发一连串碰撞踩踏，接二连三从店里逃走。
凌乱嘈杂中又是两声尖锐的射击。
子/弹旋转飞驰，刺破浓雾，自凌宸脑后笔直破空而来。
开枪的三人掀开外套，露出肱二头肌，刺青沿着肌理涌动。他们目光如炬，聚焦在子弹落点。
烟雾逐渐散去，物体轮廓清晰起来——凌宸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吧台上出现黢黑的孔洞。
两枚弹/壳深深陷进实木。
持枪者皆是一惊，左右张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目标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当心点。”肌肉发达的刀疤脸叼着烟头，子/弹上膛，粗声粗气地说，“那娘们儿没死，一定被——”
“被什么？”
冷冰冰的女声回荡在空空的酒吧里。
刀疤脸愣愣地瞪大眼睛，忽然感应到什么般猛地回头——
……
圆桌边一滴、一滴落下一滩红酒，血一样晕开。
没有人。
刀疤脸气得口鼻扭曲：“给我搜——啊！”
头顶疾风忽来。凌宸从房梁跃下，按住刀疤男的头顶，两腿紧夹头颅，袖里伸出细小的金属刺，冲着起伏的脉动一进一出。
投放烟雾/弹的枪/手同样遭到颈动脉穿刺。骚乱中，店里的光管、追灯渐次破裂熄灭。
电箱烧坏，街道电力系统瘫痪，店内外一点点陷入黑暗。
剩下的刺青脸敏捷地翻了个跟头，找到掩体，手/枪上膛。他尽力稳住手腕，瞄准目标……
扳机扣动的刹那，“嗖”地一道反光，凌宸的金属刺迎面飞来，打中枪管，强行扭转膛线。子/弹射向酒柜阴影里躲藏着的人。
凌宸一刻不停，纤巧的身段行云流水，敌人三把枪一一踢进角落。最后一个旋踢，准确踹向刺青脸的腹部，狠狠一拧鞋跟。
刺青脸连惨叫也来不及发不出，即刻口吐鲜血重声倒下。凌宸的鞋跟也断了半截。
三分钟，战斗结束。
她从容落地，单膝蹲坐，藏在袖子里的机械外骨骼伸出合金钳，夹断另一只鞋跟。
“出来吧。”她在命令。蓝灰色的眼睛变得锐利，盯进黑暗里。
-
邢炎在酒吧舞台的帷幕后瑟瑟发抖。
“不就搭个讪而已，至于弹我穴道么？”他摸着额头叹气，“她那么能打，要是能成你的人就好了。”
方寒山蹙眉：“她不会的。”
这女孩从来是头孤狼，不会随意听谁的调遣。
在这点上，方寒山与她出奇一致。
“不就是问她斯凯普先生秘密实验的事么？为什么不交给厉狮纶，非得亲自来。”
要问的事多了，他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方寒山揉揉攒竹穴，没有说出来。
“我出去交涉吧。我中过她招，她对我警惕性应该不高。”
“别动。”方寒山摁住他，黑亮锋利的眼睛盯紧帷幕外的某处，眉头压得更深，“小心点，这里不只我们。”
“嗯，还有那几个私人佣兵。”
“酒柜。”
“……”
酒柜？
邢炎从地上爬起来，帷幕拉开一道缝隙——外面黑漆漆的，依稀看到酒馆乱七八糟的惨状。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酒柜后似乎真有个模糊的黑影。
“难道有没逃出去的人？”
方寒山也如此想过，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对方的脚步极静、极稳，幽灵一样隐去声响。有这等本事，想走谁也留不住。
“幽灵”仍在潜伏，一动不动。
突然，黑影翻动，对方感觉到什么一般，朝向舞台帷幕，方寒山冷静地合上幕布，额心一阵发凉。
那是黑暗里蛰伏的野兽，把自己当作了肥美猎物的眼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