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过来做了饭，得知薛贺发烧后责备了他几句。
“哎年纪轻轻的，也不懂得照顾好自己。”说着去厨房做了一大碗鱼头豆腐汤，蚝油生菜，还有芹菜炒干丝等等。
厨房的烟火气散去后，客厅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两人沉默地坐在餐桌上，偶尔听到碗筷的碰撞声和轻微的咀嚼声。
李衡邑有些食不知味，他心想，自己果然应该早点走的。
他快速吃了几口饭，正准备起身离开。
薛贺忽然放下碗筷，说道：“对不起。”
李衡邑惊奇地看向他。
“我对之前骗你的行为道歉，对不起。”
李衡邑一时震惊，都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
“噢。”李衡邑干巴巴地说，“我对之前确认了你身份，还故意逗你的行为，也道个歉。”
“你是故意逗我的？”
“噢，暗戳戳地报复一下。”
“……”薛贺戳了戳碗里的米饭，“那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可以不说吗？”
“不行。”
“那我说了，你不生气？”
“不生气。”
李衡邑还挺想当面吐槽一下他的，于是大着胆子说道：“网上么，感觉是个轻浮、浪荡、油嘴滑舌的情场高手。现实中，第一感觉你挺好看，第二感觉是危险，后来么……”
李衡邑顿了顿，薛贺接了下去，笑道：“神经病？疯子？人渣？畜生？”
这自我认知还挺清晰。
李衡邑撇撇嘴：“我可没这么说。”
薛贺吃了口饭，囫囵道：“那现在呢？”
现在……说实话，李衡邑感觉薛贺太多面了，他无法确定哪些面是真实的，哪些面是伪装的。现在他把所有锋利的棱角收了起来，逐渐露出他的肚皮，模棱两可地说着看似真心的话，可是谁又能确保这是那颗滚烫的真心呢？
薛贺看他不答，等了一会儿后，轻声说道：“我现在道歉了，你能不能……不要追究以前的事了？”
李衡邑一愣，轻笑：“我也没什么立场追究吧？”
薛贺目光闪烁：“会有的。”
李衡邑哼笑一声，不再和他浪费口舌。
吃完饭洗了碗后，薛贺又重新躺上床，他拍了拍一旁，邀请道：“一起。”
李衡邑皱眉：“我就坐凳子上，不然马上走人。”
“……好吧。”薛贺看了会儿他，难得妥协了。
两人脸对着脸，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薛贺动了动嘴唇，轻声说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其实李衡邑并不想听什么故事，但还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从前有个小孩。”薛贺看着天花板，缓缓说出大多数童话故事的标准开头，“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父母给他报了一个游泳班，有一次教练把他丢进泳池做憋气练习，他努力蹬着腿，总觉得自己离死亡不远了，于是在水里疯狂扑腾，从此小孩开始畏水。自然，游泳没有学会。”
“后来长大一点，他对吉他有了兴趣，不过可惜，三分钟热度，他被大横按吓跑了，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唱歌的天赋，挺挫败的。”
“初中的音乐考试上，老师要求每个人准备一首歌，他练了很久，结果一上台，音全走光了，难听得要命，同学们笑了他好久。”
薛贺声音淡淡的，仿佛真的在不知所谓地叙述着别人的故事。
“高中的时候，他学习更是差劲，次次都是年级倒数，他后来也觉得不行，努力了一段时间，但成绩没什么提高，他想，他或许真的不是一块学习的料子吧。”
“再长大，他要开始管理自家的公司，可是他看个财报都费劲，而大学还学的是金融管理，也不知道是怎么拿到毕业证的。”
“他很差劲吧？”薛贺笑着看向李衡邑，“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一时间，李衡邑看到了他眼里暴露的脆弱。他想了想，说道：“游泳、吉他、唱歌、学习、管理，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技能上的东西，技能是可以培养的，没有人天生就会。有些人天赋高，学得快一些，有些人天赋低点，学得慢一些。每个人总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
“他也知道，可是……”薛贺问道，“他还没有发现自己擅长的事情怎么办？”
李衡邑笑了：“我看他花言巧语挺擅长。”
“唔可是他并不想要这种天赋。”薛贺也笑起来，转而轻声道，“不止这些，他性格更是差劲。高中的时候是个问题少年，逃课、抽烟、打架，差点被退学，同学远离他，父母很失望，老师很无奈。”
“嗯？他为什么这么做？”
“哈，很少有人这么问他。很多人都会跟他说‘你不能这么做’，但不会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可能他们都以为是青春期的叛逆？或者心里清楚，但并不会说出来。”薛贺目光微动，“从小到大，他父母一直忙于工作，很少关心他，有时候甚至几个月不回家。他很敏感，一直觉得自己爹不疼娘不爱，所以想方设法地引起父母注意。”
“不过，父母一般只会对他投来两种眼神。一种是希望成材的严厉目光，另一种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眼神。那时候，他就会想，他们不管他，又想让他长好，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生下来。”
听到这儿，李衡邑不自觉伸手捏了捏薛贺的手指。
薛贺朝他笑了笑：“有一段时间他非常病态，开始在网上搜索什么样的自杀方式最舒服，然后买了很多很多安眠药，在一个安静的晚上全部吞了进去，如果就此长眠不醒，最好了。”
李衡邑心脏微颤：“你……”
“没事。”薛贺安抚地回捏了下李衡邑的手，“他爸妈发现了，连夜送他去医院洗了胃，那之后，他们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变得很好、很关心他，他……也满足了。”
“嗯……放心。”薛贺又加了一句，“父母带他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并没有抑郁，也没有其他方面的心理疾病。”
“……”李衡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有些琢磨不定薛贺这看似多此一举的话，是否是欲盖弥彰。
“其实吧，我确实觉得他病得不轻。”薛贺笑了，目光变得遥远，“不过，他在反省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毕竟……父母也就他一个孩子。”
李衡邑故作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心：“知道就好，生命……只有一次。”
“唔。”薛贺笑笑，继续说道，“但他其他地方又出了点毛病，可能从小到大没怎么获得过真正的情感需求，成年后‘情感’这个开关阀坏了。”
“他出身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容貌、金钱、权力他都有，很多人羡慕他，但也讨厌他。”
“而他呢？他也很矛盾，一方面享受游戏人间，乐于接受追捧，但是他又害怕，没有人是真的喜欢他。”
“他也意识到自己病得严重了，但一个人好像难以解决。”薛贺转头看向李衡邑，神情认真，“所以，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帮他治治这个病？”
薛贺像是在一点点剖开他最隐秘的内心，向他发出求救。
此时房间里灯光昏暗，他嘴唇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是未曾见过的温润，正充满期望地看着他。
好像……根本不可能舍得拒绝。
李衡邑沉默了很久，久到薛贺的眼神摇摇欲坠。
“算了，不强求你。”薛贺勾了勾嘴角，敞亮的肚皮又翻了面，缩进了壳里，浑不在意道，“大概人生病的时候会变得脆弱，脆弱了，就想要寻求安慰，你就当我……”
李衡邑顿了顿，上前抱住了薛贺，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我觉得你就是矫情。”
“是么？”薛贺侧过脸亲了亲他的后脖颈，“那你治治我的矫情吧。”
“感情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我可不一定治得好你。”
“你这算是答应我了么？”
“别想太多，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
“哼，你可真是无情。”
“嗯，比不上你多情。”
“……喂，我道过歉了。”
“行吧，我知道了。”李衡邑摸了摸他的脑袋，“睡吧，说这么久也不累。”
“你要陪着我，不许偷偷离开。”
“……嗯，不走，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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