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的前一晚，闻声与一件衣服对坐到半夜。
在无数次毁了算了，还是拆了重画的挣扎中，闻知意选择了，把眼闭了。
杏花小院，一方素笺顺着竹窗，飘到桌上搁着的丝线上方。
绣了一半的帕子被放在桌上，秀手点开灵笺，一行小字浮现：
“声还欲前往否”
瑶姑单手扶额，另一只手朝其中注入灵力：
“已劝，无用”
写完的灵笺上下一卷，倏忽消散。帕子连着针线又复被拿起，小院安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翌日出发，弟子们难得起了个大早，卯时就候在清显宗演武场前的大广场。
卯时一刻，一个美艳的冷脸妇人为首的考官团，缓缓走来。
“弟子学堂的总负责人！”底下一片躁动。
“总负责人？”闻声望着那绯红衣袍的大美人儿。
旁边一男弟子给她解释，“秦长老负责弟子学堂里里外外所有事，雷厉风行手腕强硬，以一己之力维持着学堂秩序的运转，铁面无私公平正义！！！”
“每一届新弟子结业考核，她都会全程跟随陪伴。她不会让任何一个新弟子死在考核魔障里，同时也不会让任何一个苟过关的弟子拜到老师！”
“谢谢，了解了，”闻声夸赞，“你真热情。”
“不谢不谢，你待会儿就知道她有多好了！”男弟子手捏小拳拳，口中念念有词：“秦长老！秦长老……”
高台上，总负责人抬腿来到中央。晦暗的天光里，底下大家的声音渐渐收束。
年轻的秦长老声音沉着、洪亮：
“半年前，我在这里欢迎大家入我清显宗。”
“半年后，你们可别简简单单，就被我亲手送走！”
这声音如晨昏敲响的钟鼓，穿透了一整个广场，仿佛能够冲破熹微的晨光。
台下众弟子摩拳擦掌，纷纷高呵“不负宗门”、“不负学堂”！
“为了秦长老——我一定要通过考试，留在宗门！！！”
闻声耳边，传来那位男弟子劈了叉的高喊。
她勾了勾嘴角。
这让闻声想起了，远在天边的某位故人了。
那时候，那家伙每次猎魔回来，都要在广场一通显摆炫耀。引得一群小萝卜头儿争相赶着去瞅去瞧，让一群小毛孩儿和半大少年，为她摇旗呐喊振臂高呼。
她还要贱兮兮地逗人家，这边呢？这边声音怎么没有那边大？
喊得他们是争风吃醋、脸红脖粗的。
之前闻声还觉得她自恋自大，简直有病。
可如今回想，滋味竟如陈年老酒入喉，烧的人一片心慌眼热。
高台上的秦长老伸手虚压两下，“听好了——考试规则如下。”
“考试地点：西南某融合魔境。”
“考核方法：考生随机进入融合魔境内的不同魔障，破解魔障者优，斩杀魔物可积积分，保全性命者合格，剩余……淘汰！”
“本考核全程由月轮镜、带队考官陪同，考核过程实时共享到议事大殿，考核评价采取综合评定。淘汰判定标准依据月轮令、以及我本人的判断。”
“考核结果会在考试结束一周后，于广场布告栏公示……考不过的啊，你们明年还有机会，月轮令该捏碎就捏碎。别等老娘亲自下场，捞你们的人！！”
“现在我宣布：壬寅届弟子结业考核——正式开始！”
随着这激动人心的宣布，每人手上多了个竹签筒。
“找到你们的带队考官，集结完毕就出发！！！”
秦美人大手一挥，从高台上退下，往左去了。那里停着一辆又一辆排成排的飞舟。
而高台上，刚刚站在秦长老后面的一队人，一字排开，每个人身上都充斥着不同颜色的灵气团。
“太酷了！终于要坐上飞舟了！”
“啊啊啊考核终于开始了好紧张~~~”
“秦长老好飒，我爱秦长老——”
“老天保佑让我分配到最好说话的云长老！！！”
一时间大家叽叽呱呱，像潮水般四散的蚂群，各自找各自的同伴交流去了。
闻声拈起一根竹签，蓝色。
她向高台上看去，目光还没寻到，便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个趔趄。
在认出来人背影后，她握着的拳松开了。
碧海青天莲花钗不愧是清显宗之下，把控三分之一个江南的大世家出身。这端庄优雅的小步伐，迈的那叫一个斗志昂扬。
闻知意弯腰，捡了颗石子扔大小姐的脚踝。
大小姐疼的险些一瘸、叫出声来，回头便欲劈头盖脸地发作，可只见那罪魁祸首正抱着臂，冲她无声笑言：
“端庄、优雅。”
哼，她深吸一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呼~要端庄，吸~要优雅，吸~呼、吸~呼、哼！
哼哼哼哼哼！好人不与狗计较！！！
宋昭昭瞪着大眼睛带着杀气，还闻声一笑，一个漂亮的转身，提着裙子登登登走了。
被刀眼了，闻声无所谓地笑笑。小姐脾气。
目光转向高台，在一众彩虹光团里，闻声找到她的蓝色队伍。
那是一个穿紫色清显宗制式服装的窈窕女子，头发编了辫子盘在脑后，脸被素纱遮面挡着。
闻声不紧不慢走过去，懒懒地坠在队尾。
队伍前面，青灰色弟子服的考生，已经试图和那考官攀谈拉关系。闻声移开目光。
等到天光彻底亮起来，广场上杂乱的人群已经排好队伍。有志愿者已经数清了队伍人数，报告给带队人。
宋昭昭特意晃悠到最后一分钟才入队，谁知一来就看见个讨厌的人。
“晦气！”
她把脸转到一边，“真晦气！”
闻声莫名其妙，这大小姐脾气也太差了吧？
才这么想，一道灵风轻抚过她耳侧。队伍头上那小考官清冽的声音便宣布，“蓝队已到齐。”
她怎么没让别人数？
对那道灵风，闻声有点膈应。有点像点数货物。
再者她不是很喜欢别人碰她。尤其是脑袋。
那简直跟摸老虎屁股一样。
哪怕是灵风也不可以。
假如闻小老虎是只猫，那么此刻她身上的毛，一定全奓了。
“她是谁？”
闻声盯着前头的人，问宋大小姐。
宋昭昭冷笑一声，“呵，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啊？”
“你和她有仇？”
“什么仇？”宋昭昭一脸莫名，“我和你有仇才差不多。”
闻声只当没听到，“那你怎么不站到队伍前面去？”
“本小姐不需要！前面人挤人，挤死了！空气还不好！！！”
“噢~这样啊~~~”闻声一脸了然地看她。
宋昭昭柳眉一竖，“哪样啊，你就给我这样啊？你知道什么了你就这样啊？”
“你猜？”闻声乐呵呵的看人张牙舞爪。
欣赏够了，她才施施然对人说，“走了，队伍动了。”
“动了动了？！！”
宋大小姐提着裙子小碎步跟上，连同闻声斗嘴都没了心情。
终于，要出发前往考核地了！！！
最后一个上了舟，等闻声坐稳飞舟便摇摇晃晃升空了。
耳中听着那窈窕小考官声如泉水的自我介绍和考试说明，闻声目视窗外。她一字没听，在心里偷偷估摸这飞舟的速度，能不能超过他们北境的黑雁。
黑雁全速飞行可比这快多了，骑着不打防护罩，分分钟脸被狂风大嘴巴子抽的没知觉。
倒是不知道这飞舟全速飞行起来，能有多快。
“喂，闻仙鹅？你不紧张吗？”
闻声转头，迷瞪地看着宋昭昭，这大小姐叫她什么来着？
“真想叫你的追随者，看看你现在这副愚蠢的样子！”
“追随者？”
“是啊，”宋昭昭没好气的说，“你不会不知道吧，江南闻家横空出世，闻家小姐一身白袍、长发披洒，端的是玉宇琼楼、皎皎如月，只把你比作白仙鹅去了。”
闻声静了，闻声默了，闻声不知所措了。
“好恶心。”
“你们江、讲这些的人是不是眼瞎？”
且不说别的，就仙鹅那玩意，扑棱个翅膀伸长脖子喳喳叫，什么深仇大恨把人比喻成那玩意？！！
宋昭昭也默了，“我觉得吧，确实眼瞎。”
这刺头身上哪有点仙鹅亲切高洁的柔和劲儿啊，苍天？！
闻知意这话说的，她宋昭昭确实无法反驳。
“你顶多就算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宋昭昭嘴跟不上脑子。要形容这个从一开始就当众和她作对的咳血病秧子，她脑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停下的形象是，一杆折了的长枪。
好在虽然看不顺眼这人，跟她说话，倒也确实缓解了宋昭昭心里的紧张感。
这不是她身为宋家大小姐第一次进入魔障。
在修为上放眼望去，更是无人是她的竞争对手。
首榜第一，应该明明白白是她的。
而她为之谋划了这么多年的、掌门仙尊首徒的位置，也必定是她的！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自己喊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为师尊的美好场景了~
所以，这场考核，必须完美拿下！！
飞了不过一个多时辰，飞舟速度便减缓，然后落地。
到了。
出飞舟闻声还是最后一个，领头的紫衣女子在闻声后面。
下了舟闻声动了动鼻子，回头一望，正好望到了紫衣女子的眼里。
那女子仿佛未曾料想她会突然转头，一双柔美的柳叶眼微微睁大，里面满是惊诧。
她在偷看我？
闻声压下心底的不悦，冲她拱了拱手，“师姐身上这杏花香，好生别致。”
闻某人端起来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不笑也似有情。合着一身规规矩矩的气度，首先看上去就让人心生好感。
那位素纱遮脸的女子垂眼，“香膏而已。”
“不知师姐这香膏，是从哪买的……”
“我好像在别人身上也闻到过。”
按说你问来处吧，肯定接的是，我也想要。
可闻声偏不。她捏紧了拳头，脑中不过一个词，东施效颦。
可怜人家师姐没招她没惹她，平白无故，却要被她这样想。
“友人所赠。”
那师姐并未听出她弦歌之外，蛮横不讲理的雅意。顿了一顿又说：“你喜欢的话……买是买不到了。不过我可以帮你转达。”
闻声咬着牙道谢：“不必劳烦师姐，我只是问一嘴。”
我想要自己过去讨就是了，何必要你在中间代为转达？
人家师姐说到这儿，已经很够意思了。可见闻某人这火，发的也确实是六月的晴天小娃娃的脸，不太讲道理。
甚至还迁怒到远在清显宗的瑶姑。自己贴身用的香膏，也能随手赠与她人？
闻某人完全忘记了，瑶姑在清显宗待了这么些年，有朋友有家人。反倒是她这个前不久才来的外来者，可能才是她自己口中的“他人”吧？
总之考核还没开始呢，她就先对人家考官，有了私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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