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有无数有闲的人，有闲心的人，百无聊赖的人。三年前的某个傍晚，他曾蹲在查令十字街口观察往来行人直到晚上八点不得不回家读《善恶的彼岸》（没错，他天生的魔法在那时帮助他达到了类似隐身的效果），那么大抵也会有某个人在某年九月一日的国王十字火车站干一样的事。
为什么不呢？巫师使用火车大抵也有几十年了。即使没有这样的人，总有人会看到穿墙人们，这里可不存在视觉死角！他们难道会相信那本法国小说的描述确有其事？魔法部又要怎么确认这些威胁保密法的“麻瓜”？
伊卡洛斯支着下巴，钢笔一下一下点在摊开的手记本上，偶尔戳出一弧笔帽边缘形状的印子。莫墨斯想来已经习惯车厢，团在提箱上盖着翅膀休憩。外面传来一阵轱辘声。
厢门开了。
这是怎样的——命运般的——轮回啊？一九九零年的九月一日浮现脑海，伊卡洛斯几乎笑出声来。多么普通，多么戏剧！他转动噙着笑的眼球：一个男孩，头顶凌乱的黑发，套着一件过分宽大的旧衣服，一条浆洗到发白的牛仔裤，鸟笼和斑驳的皮箱摞在一起——老天，这也要保持一致吗！
男孩的神态将他从韦斯莱兄弟的影子里解脱出来。他的腰背不够挺拔，略含着头，双眼隐没在破破烂烂的眼镜后，显得瑟缩、局促。他飞快地环顾走廊一周——伊卡洛斯猜，一定没有空车厢了——而后揪着那只笼子，错开他的视线：“呃，打扰了……”
Poor kid.显然，边缘人，非巫师环境，孤儿，要么经济欠佳又缺乏关爱的家庭，弱社交，能力平平不足以成为nerd，或因暴露天赋饱受欺凌。他的目光移向鸟笼，对角巷那家猫头鹰店的新笼子，一只漂亮的雪枭？真是突兀。或者他有个经济条件不错的巫师亲戚？
伊卡洛斯收起抵到对面的腿，挂着笑一抬下巴：“需要座位？请自便。”
“哦，好，谢谢。”男孩松了口气，匆匆把鸟笼搁上座位，然后连拖带拉地把他的皮箱朝车门口搬。看起来他想把皮箱搬上踏板，可是一点儿也抬不起来。匡、匡，箱子两次重重地砸在他的脚上，制造出不容忽视的动静。
说不上无奈还是无语，伊卡洛斯敲敲桌面，把那只皮箱浮进了车厢。
“要帮忙吗？——噢，看来你们搞定了。嗨，伊卡洛斯。”
一只红脑袋出现在门外。“好久不见，乔治。”他张开五指，摇摇手掌：“弗雷德呢？”
“在后面。学校见？”
“学校见。”
乔治·韦斯莱跳下车一溜烟没影了，到底他们只是夜游时偶尔碰面而非结伴的关系，不至于同乘——伊卡洛斯也松了口气。他们再要上这车就得有人坐在他旁边了，谢天谢地。
那男孩道了句多谢，窜上车粘到窗户边上安分了。
他趁火车停着写上三两句，后知后觉地发现对面正偷瞄他；这个强度的观察他本来很难接收到，可谁让这是个只有两个人的狭小的车厢……因为那个无声无杖悬浮咒？不敢问，很好，够内向，这一路不会太吵。
一阵汽笛声响起，男孩趴回车窗上。火车启动了。他盖上笔帽。
包厢的推拉门开了，又一颗红脑袋走了进来。
伊卡洛斯的笔卡在了指缝里。
“这里有人吗？”他指着男孩旁边的座位问，“别的地方都满了。”
苍天。他忍不住眉头一跳：“失礼，你也是韦斯莱？”
那个小鬼愣愣点头：“呃，我是。罗恩，罗恩·韦斯莱。所以你认识…”
“乔治和弗雷德。”
黑发男孩默默地看着他们对话，把东西往边上挪了挪。这等于明示。新来的韦斯莱坐了下来。
苍天。伊卡洛斯一阵头痛，发觉自己给了错误的信号。他就该直接说不，而不是放任胡来了一个暑假的嘴皮子为所欲为。他暗磨后槽牙：“好，小韦斯莱先生。所以你们或许和韦兹莱有什么关系？”
“呃？”
“什么？——嘿，罗恩，嘿，伊卡洛斯，嘿。”
那对孪生兄弟也来了。
伊卡洛斯沉默着把笔按在了桌上，微笑。
“我还以为到学校前见不到你们了。”
“本来确实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见多久——我们现在要到中间车厢走走，李·乔丹弄到了一只很大的袋蜘蛛呢。你们在聊什么？”
“关于你们祖上是不是来自韦兹莱。没什么。你们还有更小的兄弟姐妹吗？该不会每年这时候我都要在车上见一位吧？”
“噢，你们认识得真快。”弗雷德说，“很遗憾，只有一个小妹妹。一会儿见。”
“再见。”那两个男孩说。伊卡洛斯敷衍地摆摆手，又回去摆弄他的书册。孪生兄弟把包厢门拉上了。
结束了吧。前面看到哪儿来着？下一段？
对面跳出一段窒息似的抽气声。
苍天！
“哎呀，我的天，”那个小韦斯莱好似活见鬼，不，去年那群同学见到幽灵也不至如此，“你是——你是——”
“是什么？”内向男孩问。
“哈利·波特。”
哈。
“哦，他呀。我是说，不错，我就是。”
哈哈。
他抬眼，明白了前头小韦斯莱在叫什么。那个瘦骨伶仃的男孩掠开了眼前的头发——要他说他的头发真该好好打理了——露出一道闪电形伤疤。那道被写进书里的、传奇的、由魔法界闻风丧胆之伏地魔的索命咒烙下的、“救世之星”哈利·波特头上的伤疤。
原来是真的。他想，还以为又是巫师的蹩脚故事，拿点闪电形胎记或者纹身来提高传奇性进而增强可信度，尽管巫师看来也不需要什么可信度……尽管也说不上闪电形伤疤和闪电形胎记哪个更罕见。
伊卡洛斯眨眨眼，缓慢地再次打量一遍那男孩，可得到的只是更多的起球、褪色和毛边，哦，还有糟糕的气色。男孩的镜片也由显见的缺乏清理而雾蒙蒙的，遮住了还算漂亮的绿眼睛。
哈，这就是巫师的“救世之星”——甭管里头有多少水分——的待遇？魔法部的宣传机器呢？巫师界能闭塞至此？
伏地魔到底死了没啊？
那个小韦斯莱瞪大了眼睛，上身前倾，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道滑稽的伤疤（他竟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神秘人干的？”
“是的，”哈利·波特说，“可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句话没什么情绪，不遗憾、不自豪、不厌倦，看上去他也不像被问过了太多遍，要么对自己结果了大魔头没什么实感。
“一点都不记得了？”韦斯莱急切地问。
“唔——我只记得有许多绿光，别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索命咒的光。当然了，无论是真是假，记得还是不记得，他确实可能只有这么点东西。这是合理的。
“哎呀。”
韦斯莱坐在那里盯着他身边新鲜的救世之星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把视线转向窗外。
现在应该安慰那男孩，不论出于感情还是礼貌，揭人伤疤的家伙。伊卡洛斯想，随即意识到他更没有这个功能：安慰一个年幼的陌生人！每个词语都那么恐怖！
哈利·波特很快发问：“你全家都是巫师吗？”
真神奇。好像他对韦斯莱和后者对他的兴趣差不多大。更神奇的是，堂堂救世之星，虽然第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处境不太好，竟然毫无自己应该得到一些安慰之类东西的预设……
这家伙该不会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吧？巫师也有孤儿院？那他的猫头鹰哪来的，采购路上偶遇善心人士捐赠？但理论上不是应该先捐点衣服？还是新的文化差异？
“哦，是的，我想是这样。”韦斯莱说，“我想，我妈妈有一个远房表兄是一个会计师，不过我们从来不谈他。”
“那么你一定学会许多魔法了？”说这句话时，男孩又偷瞄了他一眼。
“我听说你后来跟麻瓜们住在一起。”韦斯莱避开了话题。拙劣的手法，他还不会魔法？他的兄弟可不像这样。“他们怎么样？”
“太差劲了，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不过我的姨父姨妈和表哥都太差劲了。我要是有三个巫师兄弟就好了。”
伊卡洛斯没忍住又打量了一遍救世主。
男孩们聊起了家庭、宠物、旧衣服之类的，从小韦斯莱泛酸的优秀哥哥们起。说实话，伊卡洛斯从没想过还能有这种聊法。
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还是在旁边杵着另一个陌生人的情况下，展示生活的窟窿？匪夷所思……但他现在愿意相信波特先生没沾过任何公关训练宣传包裹的边了，哈。
“……在海格告诉我这些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巫师或者我父母的情况，以及伏地魔的事——”
匪夷所思，难不成伏地魔确实死透了？
“怎么了？”
“你说出神秘人的名字了！”韦斯莱显得又震惊，又感动，“我早就想到，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
他悄悄竖起耳朵。
“说出他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我勇敢什么的。”哈利说，“而是因为我一直不知道那个名字不能说。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相信，我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他又说，听得出他最近正为此感到忧心忡忡，“我敢说，我一定会是班上最差的学生。”
“不会的。有很多学生都来自麻瓜家庭，可他们也学得很快。”
哈，依旧是薛定谔的伏地魔。伊卡洛斯感到索然无味。男孩们沉默下来，像是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他收好摊了一桌的纸笔，掏出随身听，抖开毯子裹住脑袋决定睡上一觉。
*
醒来已经到该换衣服提示即将到站的时候——他倒也没真正睡着，只是懒得搭理小孩吵吵闹闹。伊卡洛斯睁眼，对一身皂袍似乎准备凑近唤醒他的救世之星道了声谢，慢腾腾捣鼓起他的着装。
一年级的小孩不等列车到站很快白着脸涌走了。伊卡洛斯最后对着变出来的镜面压平领子，闩上莫墨斯的笼门，同它轻声作别，又缀上大部队。留给二年级起的是一条颇有乡村复古风情的粗糙小路，一百来辆马车等着剩下的学生，辕杆之间站着一些新奇的动物。
比起真正的马，它们的模样其实有点儿类似爬行动物，身上一点肉也没有，黑色的毛皮紧紧地贴在骨架上，每一根骨头都清晰可见，脑袋与书上的火龙有些相似，眼睛一片空白，目不转睛地瞪着——又有些像鱼。在肩骨间隆起的地方有又大又黑的坚韧翅膀，看上去似乎应该属于巨大的蝙蝠。这些动物一动不动，静悄悄地站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看久了，伊卡洛斯从它们身上品出一点怪异的美感。这是魔法世界的马吗？巫师连马都要这样——不同凡响？这是什么，骷髅马的原型？他记下，等到校去问问城堡。
“伊卡洛斯！”
秋·张拉着她的拉文克劳朋友穿过人群靠近，见他看过来举起手挥了挥。伊卡洛斯有些意外，退后两步让她们先上车：“好久不见，秋。艾克莫小姐，幸会。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我在等你。你出来得好晚！”马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稻草味，秋等他丢完一打清洁咒才顺着长袍坐下：“你刚才在看什么吗？”
“我喜欢最后走——是的，我在看拉车的生物。你们好像都对它不感兴趣？它在巫师界很常见吗？”
马车颠簸摇晃着向前行进，驶向两扇气派的锻铁大门，门两侧的石柱上顶着带翅膀的野猪像。伊卡洛斯一边问一边用魔杖和它们打招呼，可惜它们一动不动。
秋诧异：“有东西在拉车？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也是！”玛丽埃塔·艾克莫急促地说，在和他视线相遇前迅速移开眼。
艾克莫感到尴尬。确实，他们的圈子牵涉不深，也没有深入的必要。秋想和所有朋友在一起，在多人组合的情境下；她也希望自己的朋友们能成为朋友。这很正常。多数人都这样。但艾克莫只是个无聊的人。
（说得好像如果她有趣他就能在社交里照顾好所有人似的——反过来没准他更擅长）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它。刚才等待的多数都不行，我想。那或许是夜骐。”
神奇动物保护课到三年级才开放选择，夜骐也不是火龙那样著名的物种。马车加速行驶在通往城堡的长长的上坡车道时，伊卡洛斯一面探出车窗欣赏逼近的角楼和塔楼——这和坐船来是完全不同的景致，一面向她们介绍这种生物。他有那么一点点想驯养一匹，反正家里已经有一位“危险生物”，再来一位也没关系——？
马车停了。他们跟着人群走上石阶，穿过橡木大门，进入宽敞幽深的门厅。那里点着燃烧的火把，有一道富丽堂皇的大理石楼梯通向楼上。人群右拐进礼堂，女孩们在拉文克劳长桌旁停下。
“你终于转院了吗？”秋憋着笑问。
伊卡洛斯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跟着她们走了。这不怪他，上学年他在礼堂随大众用餐的次数屈指可数，格兰芬多长桌边还没有一个能让他全自动导航的座位。他笑笑，同秋告别，随便找了个还算宽敞的位置插了进去。
很快他就觉得还不如混在拉文克劳算了（哪怕是妄想）：珀西·韦斯莱隔着一个人坐在了他边上。
苍天。伊卡洛斯痛苦地掏出一本书。梅林堵上他的嘴吧，但凡他少好为人师一刻钟都好！
小凤凰：刻薄一下（但太隐晦），体面一下
以为坑了的同人更新了两章，复习一下感觉上来了遂回来割点肉。复习小凤凰，之前我话好多…写的这又是什么玩意，有时间翻新一下TT在犹豫先写还是先翻新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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