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亚特兰和红色的巨鸟。〗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这次的目的地不是魔大陆吗？”赛兹尔·托托罗克说，“传说中位于高空的人工浮游大陆！肯定得有个知道路线的人吧！”
“那个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危险地方……”凯兹尔·伊茨坎，领着前野美纪回来的鸟人顾虑重重，“当然得带上靠谱的向导了！”
八朔莉莉，也许此时该暂时称呼她为莉莉·卡斯特。她左右看了看，诚实道：“哎呀！我只是想去探亲，那么远的地方，就顺便蹭个船，做些事情抵船资嘛！”
前野美纪呐呐不知该回复谁，她的脑子还乱着。
但完成了对话，梦中的人们就自顾自去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了。前野美纪独留在原地，渐渐镇定，心道她跟一个梦讲求什么逻辑，不就是莫名见到了认识的小女孩吗？
身体上却非常诚实地靠近了看起来暂时有点空闲的某位鸟人。
“莉莉她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她小声问，“我是说，她一开始是为什么过来的？”
……她就是想搞清楚梦里的设定也没问题吧！
结果鸟人族拍着大腿笑了起来：“你那会去筹备材料了，恰巧没听到！”他自动给前野美纪填充了理由，“她一开始是接了委托，怕咱在这听迦楼罗的做坏事，来帮双蛇党牵制咱的！”双蛇党便是森都的武装力量，“发现咱是好人，只想飞上天寻找故乡的乐园以后，就不知不觉留下来帮忙建造飞空艇，完全把原本的目的给忘了！”
“废话！迦楼罗那个婆娘可不关我们什么事！”被笑声吸引过来的赛兹尔·托托罗克用力一挥手，“我们只为遨游天空而拼老命！”
莉莉·卡斯特则为了自己的名声抗议：“我可没把原本的目的忘掉，我还回去打报告了！”接着她主动道，“我带来了新的导航图——我来之前加隆德的职员正巧向我下了委托——得临时变更路线在博物战舰停留，麻烦你们在那儿等等我。”
鸟人族的注意力果然都被引走了，前野美纪觉得他们漆黑的瞳仁里绽放出了不可忽视、几乎实体化的强光。
凯兹尔·伊茨坎作为此次的代理船长一口应下，完全没将计划的变动放在心上。
“那你事后可得在加隆德的技师面前给我们美言几句！”他热情洋溢，“我听说他们不久前试制了小型单座式飞空艇，速度可快咧！”
前野美纪：然后介绍你们交流是吧……就是说，梦能不能长一点，也好带上她呀！
毕竟那听起来可是个人飞行器呢！
前野美纪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她想她此时的眼睛和其他鸟人肯定别无二致。
莉莉·卡斯特哭笑不得地答应了。
“不过你们肯定见不到小型单座式飞空艇。”
同时她无辜地戳破鸟人们的希望。
“飞隼号，它已经在挑战极限的飞行测试中，不幸坠落了……”
******
迪兹尔·库瓦兰号顺利地起飞了。梦境大约不是开放式地图，如同游戏切换场景般，飞空艇就停在了博物战舰的边上。
莉莉·卡斯特踩着小皮靴，哒哒就顺着合金的装甲板往深处走。远远能看见她和一只浮游着的金属爪起了冲突。
这批专精技术、战斗力不强鸟人族为她加油助威的声音尚未离开喉咙，金属爪就哐当一下摔在甲板上，裂成了两半。
于是鸟人族无缝衔接成了叫好声，摩拳擦掌就要下去回收材料，准备废物利用。
他们根本没有被飞隼号的坠机打击到。在羽翼丰满之前，飞翔从来不是能够一帆风顺的。过去的气球，现在不断调整中的飞空艇，他们已经习惯了坠落。
但前野美纪怏怏不乐的。
‘什么呀，这不就是单纯的传送吗……’
‘只是悬空在这里的话，比晴空塔的观景台还要无聊。’
美滋滋地拖着意外收获回来的凯兹尔·伊茨坎，见她在原地发呆，就和她闲聊：“玛特里，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前野美纪结巴了一下，“我就是以前都没注意到莉莉长什么样子。”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然后发现她把不敢深思的问题说出来了。
凯兹尔·伊茨坎浑不在意：“诶！你注意也没用，她不喜欢别人提她的长相，一直用魔法让人忽略掉，虽然看到她就能认出来，但仔细想就会发现，压根记不起来她长得什么样！”
“那老大总喊她小美女。”前野美纪冷不丁地说，“而且她的眼睛那么特别……”
瞳孔周围环绕着一圈仿若花边的微小纹路，剔透、璀璨如宝石一般的眼睛。
凯兹尔·伊茨坎觉得她说了什么令人费解的话。
“小美女是从人类那学来的客套话！这不是和她不熟的时候就喊习惯了么！”凯兹尔·伊茨坎哼道，“比起这种事情……”
他转动着黑黝的眼珠，咧开鸟喙，大概是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尖利的牙齿若隐若现。
前野美纪头皮一麻。她总觉得这时凯兹尔·伊茨坎……或者别的什么，正透过玛特里·梅耶安盯住了她本人。
“——你为什么不下去看看？”
******
前野美纪匆匆从飞空艇上逃了下去。
她莫名有些害怕。梦里不再安全的感觉促使她撒腿就向莉莉·卡斯特前进的方向跑去。后者已经狂风一般刮远，留下暴力拆解后留下的残骸作为别致的路标。
前野美纪低着头闷声顺着地上还闪烁着电火花的机械零件往前冲。那些干净利落的切割线，昭示着莉莉·卡斯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这应该就是战舰上原本设立的警卫了……’
它们直接朝莉莉·卡斯特发起攻击，显然他们这一行不是受到欢迎的来访者。
前野美纪一点儿都不想领教来自——“战舰”——的热情招待。
幸好莉莉·卡斯特从另一种意义上让他们获得了参观许可。
想到这儿，她提起的心缓缓落下，害怕的情绪渐渐退去了。在发现怎么都是不可能赶上莉莉·卡斯特的速度后……她觉得不如将脚步慢下来。
前路被清理安全了呢。
前野美纪呼出一口气，总算抬起了头，对甲板上的景象升起了好奇。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先前错过了一路的，对她呈夹道欢迎之势的怪物们。
前野美纪：“…………”
前野美纪：“！！”
她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就地晕倒能不能就从梦里醒来了？’
前野美纪含泪胡思乱想。她倒是想再挣扎一番，奈何四肢压根就不搭理她的指令，虽然坚强地没有软倒在地，但也不再具备支撑身体快速脱离现场的活动强度。
结果等第一颗泪珠背叛了她的眼眶，预想中充满腥气的扑击也没有到来。
前野美纪：“？”
她忐忑擦掉横在视野中的那层朦胧的雾，睁大了眼睛，给自己鼓气。
‘我正坐在影院前排看荧幕！’
她这回看清了怪物的模样。
这些怪物长着狮子的头，旺盛的鬃毛里伸出另两条细长的脖颈，分别连着山羊和龙的头。背上支棱起一对如同蝙蝠的翅膀，尾巴则像是蝎尾。一半身躯是属于动物的血肉之躯，另一半已经被不知名的金属改造，装甲的空隙中泛着莹莹的蓝光。
它们都张嘴欲咬，眼睛却是闭着的。
‘是……这……竟然像是睡着了？！’
前野美纪目瞪口呆。
她扭头看向来路，果不其然，背后也聚拢了相当数量的同种类怪物，保持着即将进攻的姿态，她刚才造成的响动压根没惊扰到它们安详的睡眠。
她不敢多待，生怕怪物们突然醒来，恐惧滋生的勇气与力气传达到脚上，让她重新获得了动力。
前野美纪再次沿着莉莉·卡斯特留下的这条狭窄的防线漏洞前行。梦中的时间和路程做不得准，她默默数到三百二十五步，抵达了这块甲板的尽头。她小心绕过举着狰狞斧头的半机械牛头巨人，心一横踏进了亮着箭头的圆形区域。
等她站定三秒，判断没有改变的意愿了，脚下的圆形图案便发出弹出什么东西的声响。
也真的弹飞了她。
前野美纪懵了。
她下意识地像游泳一样滑动起四肢。冰冷的风擦过皮肤，就变得舒适，牵动她不自觉地改变了姿势，双臂安稳地平举起来，手肘处的羽毛微微张开，感受着穿梭而过的气流。
她往下俯视。
这儿是不知离地面多远的高空。穿过近在咫尺的云彩，依稀能瞥见森林的绿意，起伏的山脉，褐色的土地，蜿蜒的水流，游荡在云海间的浮岛。
她怔怔地，一点儿也不害怕。
‘我……好像在飞呀。’
******
回过神来，前野美纪已经抵达了室内。她恋恋不舍地从在空中飞翔的错觉中脱离，打量起薪环境来。
她发现了竖立在墙边的一块陈旧的告示板。上面明明是陌生的文字，盯着看了两眼，她竟然就看懂了。
「兵器展示层」
「本回廊为军事科技区-单体兵器展示区-合成生物展示区」
「五级以上纳税认证码或特殊乘舰码持有者可于本设施内获得导航系统临时使用权，辅助进行参观学习」
‘生物兵器展示？’
‘……原来如此，确实从一开始就有告知，博物战舰……是以战舰为载体的博物馆。’
她进入回廊，惊讶地在前方发现了凯兹尔·伊茨坎的身影。他呆立在某个展示窗的旁边，前野美纪一时忘了先前诡异的感觉，边呼喊着他的名字边走过去，随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走到我前面的？”
凯兹尔·伊茨坎没有反应。
前野美纪的视线自然移动到了他面前展示窗上。
‘反光太厉害了吧，简直是镜子了……这样用来展览没问题吗？’
“……不，不对，这是……”
前野美纪猛地倒退一步，捏紧自己的手臂。
‘如果是镜子，那倒影出来的就不应该是翅膀……而是跟我一模一样的手臂才对！’
她咽了咽喉咙，紧张地去寻找介绍展品的告示板。
「第七展示品 合成生物“改造鸟人”」
「通常作为空降师的军力部署使用的高智能合成兽。目前在司令官迦楼罗的率领下，其服役的空降兵团已成功镇压一系列起义活动。」
「为了确保军队命令的高度统一，这些实验室产品被设计成绝对服从于特定个体的生物。不过它们很难适应环境变化，并且容易产生基因异常问题。」
「虽然有着元素抗性低、特定基因不稳定等诸多缺陷，但其展示出了卓越的智能结构，因此也被工程师用来执行需要高级问题解决能力的维护任务。」
“我们有严格的社会阶级。”凯兹尔·伊茨坎突然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比如说劳动者阶层的飞天之人，无法违抗支配阶层的天降之人和骑士阶层的乘风之人。”
“只是因为鸟人族就是这样被设计好的……”
“上面还写着改造鸟人很难适应环境变化，容易产生基因异常……”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双手砰得一声砸在玻璃上。
“怪不得我们只能生活在森林里，还失去了飞行能力！因为我们只是亚拉戈工厂制造出来的怪物！”
“什么存在于遥远上空的失落乐园，阿亚特兰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前野美纪不知所措。她试着想象了一下，某天在新出土的遗迹里发现人类其实是被某些存在制造出来的生物……
……她好像也没法立刻共情，着实是太缺乏真实感了。
但她确实想要尝试去安慰这位梦境中的NPC。
“我们最初是为了回到故乡制造了飞空艇，它不存在的话，我们还有追求飞翔的心呀！”前野美纪笨拙地说，“难道你要为本来不一定真实的传说，放弃对飞翔的热爱之情吗？”
“如果乐园不存在的话。”凯兹尔·伊茨坎垂头丧气道，“我们追求飞上天空还有什么意义呢？”
“诶？”
“我们的梦想……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啊……”
一股怒气无法控制地从胸口窜起，凶悍地烧过气管，从前野美纪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够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放弃的理由吧！亏我还认真地在听你想说什么呢！”
凯兹尔·伊茨坎惊骇地后仰了一下：“玛、玛特里……？！”
“我从小时候起，就总想着要到比云更高的地方。”前野美纪回忆道，“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妈妈告诉我，我会说话以后，每次见到小鸟，就会跟她说，我上辈子一定是一只小鸟。”
“去游乐园玩，我一定会去坐摩天轮。云霄飞车和海盗船我也特别喜欢，妈妈还奇怪我为什么不怕。”
“一家人一起出去旅游的时候。买到靠窗的飞机票会非常开心，透过云层俯瞰大地的感觉多久都不会腻。”
“每次做自我介绍，我都会说我的梦想是做飞行员。”
“但除了防卫大学以外，其他飞行自费大学学费很贵，非常贵。现在的世界非常和平，我觉得努力去争取做一名战斗机驾驶员也不要紧。于是我打工买教辅书上补习班，拼命让自己的偏差值符合标准，也没有忘记锻炼身体，毕竟防卫大学是培养军官的学校。”
“我成功被录取了！可我也上不了防卫大学！”前野美纪跨到凯兹尔·伊茨坎面前，气势惊人，吓得后者又矮了一截，“六年前的事故让妈妈很害怕，这次在战争中牺牲的人幸运的因为时间倒流而复活，万一还有下一次呢？”
“下一次的时候，没有这么好运怎么办？”
“所以我放弃了亲身飞上蓝天的资格！”
“我重新报考了城南大学，我要设计、建造出非常棒的航空器，飞机也好，航天飞船也好，人造卫星也好。”
“它要飞得比谁都高、都远，成为我在蓝天中翱翔的翅膀！”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想要的，而你！”
前野美纪凶猛地擦过凯兹尔·伊茨坎的面颊，拍击他身后的展示柜，先祖鸟人族的翎羽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又一下颤抖着。
“开什么玩笑，你只是目标和预期中不一样就放弃了！你不是依旧可以飞吗！”
“阿亚特兰是制造兵器的工厂又如何，不是梦想中的乐园又如何！”
“你可以去寻找真正符合你心意的阿亚特兰呀！”
凯兹尔·伊茨坎呆滞住了。他从手肘处的羽毛开始化作细碎的光点消失，然后是背后的展示柜，充满历史痕迹的墙壁和地板……
直到周身的一切都回归原始的黑暗。
前野美纪忍不住抱紧胳膊，发现已经变回她自己那双人类的双手。
从她身后传来一声哼笑。
“当年赛兹尔·托托罗克也是这样骂他，‘寻求乐园的炽热之心可不是被制造出来的’、‘合成兽难道不能有梦想’‘我们的梦想那么伟大，你的烦恼太无聊’……”
“……哼，他不错，你倒是也还行。”
那个人说。
******
前野美纪转过去，一只红色的巨鸟卧在在绸缎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她，翅膀铺开，一眼看不到羽翼的尽头。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赤羽，认知范围内没有任何鸟类能与之媲美。
他懒洋洋地说：“迦楼罗的信徒……”
“我不是！”前野美羽条件反射地大声否认，下意识使用了赛兹尔·托托罗克的说辞，“我、谁管她呀！我只想自由的飞！”
红色的巨鸟肉眼可见地愉悦到羽毛尖尖。
他扇动翅膀，带起的风压吹得前野美羽七荤八素，一个没站稳就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等她晃晃脑袋再清醒过来，赫然已经变成了一只青色羽毛的小鸟，正趴在他的羽翼下方。
“如此，你重新成为我的臣民了。”他说，“我们便缔下盟约，你憧憬我，敬仰我，我也守护你，免于灾厄。”
‘什么臣民……？’
前野美纪懵懂地抬头。
“小睡片刻就赢过你的感觉可真不错。”
巨鸟心情舒畅地发出嘲笑。话音刚落，某处就传来了撞击的声音，像不断被打击的玻璃一般，青色的细碎纹路出现在黑暗的尽头。
前野美纪感受到了清冽的气流。
“Aaaaaaaaa——！”
鸟鸣似的尖锐啼叫响起，黑暗彻底裂开了。暴风组成的龙卷在巨鸟的身边咆哮，青色锋锐的翎羽来势汹汹，骤雨般从天而降。
巨鸟抬起左边的翅膀，轻描淡写地挥动，那些羽翼便偏移了方向打进龙卷，簌簌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形容优雅，伸展着背部四翼的美丽女性于风眼处翩然落下。
“赢过我？”她轻蔑地扬起下巴，“谁在乎有没有信徒那种东西，我只管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吹拂……她想怎么飞与我何干？”
她伸展双臂，张开手爪，姣艳的面庞浮现出欢喜又冷酷的笑容。
“只是一想到能在这里将你这讨厌的家伙撕碎，我就兴奋不已——”
“——我看你的脑子是真的被风灌傻了。”
巨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在这里打起来，这家伙，”他指的是在他翅膀下边瑟瑟发抖的青色小鸟，“说不定就回不去现实了。”
“你脱离她的身体，我们到外面去打。”
“……也罢。”迦楼罗冷哼道，“姑且也是她的信念与我共鸣，将我唤醒。”
风之女神勉强答应了这个要求，怦然消散。
前野美纪战战兢兢地等了半晌，发现巨鸟确实没有消失的意思，当下傻眼。
“您……您还留在这里呀。”
她虚弱地问。
巨鸟若无其事：“迦楼罗依旧是个蠢货。没感觉到莉莉就在外边？她随便现形肯定要被揍一顿，我干嘛要出去？”
前野美纪：“……您也认识莉莉呀。”
巨鸟阖上双眼。
一根羽毛悄然飘至前野美纪的面前。
“你该回去了。”他说，“带上这根羽毛，免得那傻子不信——”
“——去找一个叫火野映司的人，喊他来接我。”
迦楼罗，一种总让我觉得不聪明的美女……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莉莉与永不停息的风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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