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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Freeloop

菅原孝支发现自己被囚禁了。

就在几分钟前,他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醒来,床单上留有洗涤剂和阳光的味道,令人眷念。

如果不是他的左手被拷在床头的话。

记忆的断面止于回家路上必经的某个转角,有人从背后制住了他,在他发出声音之前用湿润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菅原尝试活动身体,没感觉到哪个部位有疼痛感。接着他挣动了下左手,也没有可松动的余地。

一个宫城县的小学国文老师能结下什么仇家,要大动干戈地把他锁在这里,也着实令人困惑。

他环顾四周,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还有切好的面包片——杯子不是玻璃材质,而是碎了也不会有尖利棱角的稻谷纤维制品;面包则干脆直接放在了垫纸上。目之所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逃脱或者自伤的物品,即使是手铐,也细密地缠上了柔软的绒布条。

看来将他绑来的人暂时没有伤害他的打算,显得他的处境又不是那么危急。

菅原索性缩回被窝。昨晚加班改了六年级的作文,睡眠比平时还要不足——与其操心无法控制的事,不如养养精神。

迷迷糊糊之间,许久没有回想起来的、中学时代的排球场,没来由地闯入了他的意识里。

国中时在朋友的怂恿下,菅原加入了排球社团,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完整地看过一场排球赛。

这项运动的入门难度比起其他项目要高出一些,却也如此令人着迷。就连菅原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能坚持三年的时间,并且在国中毕业之后以优异的成绩选择了一所县内的排球强校。

入学时排球部正面临着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他作为替补二传手和关键发球员,以稳健的球风和稳定的发挥帮助球队平稳地过渡到了下一个学年。新一年排球部加入了四位新的社员,而就是这几名一年级社员的到来,给排球部带来了新生的力量,和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其是这当中有国中大赛的最佳二传手。

菅原记得那位褐发的英俊少年在初见时藏于乖巧礼貌外壳下的桀骜,称呼他为前辈时尾音略微拖长的语调和上扬的眼角一样,很难不给人以轻佻的印象。

但那少年的实力足以让任何质疑的声音识相地闭上嘴巴,同时也使其迅速成为了新的队伍核心。菅原亦不意与之争锋,默默扮演陪练和候补的角色。

老师曾经找他谈话,问他在队伍里并非首发身份,为此影响学业是否值得。

他知道老师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在这三年里,他们的队伍并没有闯入过全国大赛——宫城县内强校林立,无论是白鸟泽的重炮还是伊达工的铁壁,要突破都不是易事。

再一次在IH决赛折戟后,他面对着学校空无一人的体育馆,之前一贯的坚定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菅原索性靠着墙角屈腿坐下,拿出记录战术的纸笔,开始写退部申请。

起笔的几行他写得很快,再往后就慢了下来。写了一大半之后,菅原停下了手里的笔——

终归是不甘心的,在用尽全力之前。

当他整理好东西以及个人思绪,打算锁上门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器材室里好像有人。

门缝透着点光,走近后菅原看清里面竟是他那位要强的二传手学弟,窝在一堆垫子中间抱着自己的双膝蜷成一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劝说的话打了好几遍腹稿,最后只是弯腰将体育馆的钥匙放在了门口,而后将自己没写完的退部申请丢进了垃圾桶。

他陪着队伍一直打到了春高预选,毕业后在东京求学期间也会回宫城来看后辈们的比赛——尽管他又见证了一次王座挑战的落败。而那褐发的少年不仅身高和体格在不知不觉间渐长,眼神里的火焰也越燃越旺。

赛后后辈们说要一起吃拉面,也把他给拉上了——他的人缘向来不错,无论在年级还是排球部内。

已经是主将的二传手学弟不情不愿地掏钱请客,却又在吃完拉面时突然大喊了一声感谢你们。

感伤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就在ktv包厢的麦克风争夺战里被破坏殆尽。

菅原在大学的k歌局中往往担任着破冰以及炒热场子的任务,到了这里除了把耳朵捂上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以至于麦克风突然被塞到他面前时都有点懵。

褐发的学弟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理由是还没有听过前辈唱歌,想在离开日本前听一次。

话音刚落,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消了人声的音乐,和菅原自己的心跳。

接着这种安静很快就被其他人“什么离开日本你小子怎么到现在才说”之类的质问声给淹没了。而学弟却始终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到时候记得给我寄张明信片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通过手里的麦克风从音响里传出来,带着不自然的混响效果。

说起来,他的确在很久之后收到过一张来自其他国家的明信片,是哪个国家来着?

菅原困倦地闭着双眼。

不知道那位学弟现在在哪里,过得又如何呢。

及川彻在机场的国际到达口,看到了来接他的松川一静和花卷贵大。

从俱乐部退役后,他就一直留在阿根廷执教,反而比做运动员时更加忙碌,回日本的次数屈指可数。岩泉一自从成为国家队体能教练,也常年在太平洋上空飞来飞去。作为同年的松川和花卷总会轮流前来接机,但两人同时出现的情况,及川这是第一次见。

而且他们都穿着全黑的正装。

原先几句调侃的话没说出口,及川看向花卷,而花卷看了一眼松川,后者一边打开车子的后备箱,一边道:“及川,今天要是没其他安排的话,跟我们一起去个地方吧。”

及川把行李箱拖了过来,见后备箱里放着一套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黑色西装,也猜到了几分:“这是要去参加谁的葬礼?”

站在一旁的花卷缓缓回道:“菅原前辈的。”

宫城县在过去七周的时间里,出了三起儿童绑架案。绑匪未提出例如赎金之类的要求,第一个被绑的孩子失踪十天后被丢在了家门口,而第二和第三个孩子则很久都没有回来。

“整个县内都很恐慌,学校要求家里人一定要来接孩子。有的孩子父母没有时间来接,作为国文老师的菅原前辈就每天下班把这些孩子挨个送回家,然后……有一天送完所有学生,菅原前辈被袭击了……”

那名袭击者将落单的老师拖回租来的临时住所,并把他锁在房间里,直到四天后被警方发现。

“法医说后脑有被钝器击打的伤口,房间里有长而凌乱的血迹,前辈很可能被带到那个地方前就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但他一直在拼尽全力自救……”

到这里花卷有些说不下去,坐在后座上的及川始终沉默不语,那套临时换上的黑色西装像包裹着他的一团模糊黑雾。

“行凶的人已经抓到了。”开着车的松川补上一句,“所以今天才能办告别式。”

后视镜里,及川听完这句话后,闭上了眼睛。

他们还没到离别接踵而至的年纪,对葬仪流程都很陌生,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是影响巨大的社会事件,告别式现场挤满了人。有媒体的记者,有毕业多年的学生,有学校的同事,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位警察看到松川和花卷走来,向他们点了一下头。

及川快步穿过花圈和人群,径直走进灵堂。

正中间躺着那具流失了全部生气的躯壳,遗体的面容被精心处理过,但及川却无法把它和遗像中的笑脸联系在一起。

不如说,他记忆中年少的菅原和眼前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关联。

菅原挣扎着自救的时候,自己正在干什么呢?

如果他能早一些回到宫城,能遇见他吗?

可能是在一次普普通通的同学聚会,这位灰发的前辈姗姗来迟,一边推着包厢的门,一边笑着说着道歉的话;或者是在宫城的街道上,对方牵着温柔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小孩,向家人介绍他是高中排球部的后辈,后来出国打球了。

无论何种乏善可陈的相遇都好,总不该是如此。

“这样想来,我们的交集还真是少呢。”及川点了线香,在轻薄的烟气中低声说道,“菅原前辈。”

闹钟铃声响起第一个音节,及川就伸手按掉了它。窗外阳光还没有刺破黑夜的帷幕,葬礼上焚烧的檀香似乎还笼罩在周围,在他心上重重地覆压着。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告知他预订的国际航班出票成功,布宜诺斯艾利斯飞东京,12月30日的红眼航班,到东京时将会是早上八点左右。松川和花卷应该会和之前一样,安排好来接他。

等下。

及川的思绪突然卡住了。

他刚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飞抵东京,和他的同年们一起参加了一场葬礼。

此时他看到手机显示的时间,是12月14日。

所以昨天那些……是梦吗?

及川从床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穿拖鞋,并作几步冲到书桌前找他这几天写下的比赛记录和训练计划——休赛前的最后一场比赛,他带的队伍刚打了一个漂亮的逆袭——这些都是梦吗?

他又翻看了一遍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最后一条来自岩泉,那时小岩告诉他12月下旬国家队要在塞尔维亚打友谊赛——而他明明在上飞机之前给松川打过电话。

及川捏着手机,许久才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两个关键词。

宫城县、儿童绑架。

检索结果告诉他:宫城县在过去五周的时间里,出了三起儿童绑架案。绑匪未提出例如赎金之类的要求,第一个被绑的孩子失踪十天后被丢在了家门口,而第二和第三个孩子尚未找到。

前排球运动员的手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下划页面,看到了其中一张照片里有葬礼上向松川和花卷点头的那位警官,配文里介绍说是主要负责本案的刑警,名字叫做泽村大地。

三分钟后,及川得到了泽村警官的电话号码,并拨通了它。

二十八个小时后,他在宫城县的警察局里,见到了这位泽村警官。

很难解释远在阿根廷的退役运动员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宫城县警报案,还是一位小学国文老师的绑架案。

报案人不知道这位老师在哪个小学任教、现在的住址是哪,过去的二十年甚至没有联系过,就一口咬定他有性命之忧。

在目前焦头烂额的情况之下,宫城县确实不该把警力浪费在这里。

但泽村警官在过去的二十八个小时里调用了他权限之内的所有资源,几乎不眠不休地在追查这位菅原老师的行踪。

不过,并非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

及川到警局的时候,红着一双眼睛的泽村警官向他鞠了个躬。

“……我很抱歉。”

这次的重逢是在冰冷的太平间。法医推开冰柜的门,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就躺在里面。和上次不同的是,卸去了入殓师的遮掩,解剖的T字刀口划过白纸一般的皮肤,显得尤为残酷。

凶徒被当场擒获,作案动机不过是讨厌老师保护者的姿态——可笑,无稽,却因此更令人憎恶。

及川没有资格代替菅原的家人走签字确认的流程,更没有权力查阅案件相关资料。只是在他的请求下,泽村警官私下把发现尸体的地点告诉了他。

离开警局,及川朝着那个地方走去。十二月中旬的宫城很冷,而他只在南半球盛夏的衣着外套了一件羽绒服,身上除了手机、信用卡和几张入境时换的钞票,别无他物。

航班的确没有更早的时间点了。在机场换乘jr时浪费了一些时间,如果选择提前约车,他的阿根廷驾照不知道能否上路……

及川反反复复地思索着一路上每个环节,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在私立青叶城西高校的门前,体育馆显眼的白色屋顶近在眼前。

以一年级新生的身份占据正选位置并不算常见,但不是没有先例。

北川第一的生存法则只有四个字,弱肉强食——能否上场唯一衡量标准就是实力。教练的长期失职让队员之间的关系竞争大于合作,尤其是同一个位置的选手。

国中时代的及川习惯套用这样的思维模式,当他第一次踏进这座体育馆,成为要争取正选位置的新生时,便不屑于掩饰锋芒。

不得不承认,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倨傲的,只是在学长们面前套了礼貌乖巧的外壳。就连岩泉也一直担心他会因为过于好胜而无法融入新的队伍,再三叮嘱他适时收敛。

而那位灰发的、眼角带着泪痣的前辈却意外地选择了退让,任由河流从自己身上奔腾而过。

一度青城的人议论起排球部,总会用讳莫如深的口吻,说那个新来的二传新生如何飞扬跋扈,而被迫交出正选位置的高年级队员又是如何可怜。

对于前者,及川往往嗤之以鼻;而对于后者,虽然菅原的选择意味着某种放弃和牺牲,但“可怜”这样的词汇,绝不适用于他这位灰发的前辈。

他看过那张没有写完的、被丢在垃圾桶里的退部申请,直面过对方不曾表现在外的内心挣扎,对于强者的定义便有了一些新的注解——

不断挑战自我能力的极限固然是一种强大;而剖开自己内心并正视藏于其中的一切,或许需要更多的勇气。

没有外人想象的针锋相对,青叶城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了队伍的整合。

在需要调整节奏的时候,菅原也会上场。他的调度看似规规矩矩,不如及川那般气势凌人,但总能给对手制造一些麻烦——有些队伍评价青城就像树藤一样难缠——每当菅原组织进攻得分后,他会和每个队员逐一击掌,连站在场边的及川也不例外;而场面胶着时他也会大声呼喊来给队友加油打气,后来甚至带着候场区的学弟们跳起舞来。

“没准前辈很适合当小学老师。”某次在更衣室里,及川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为什么这么觉得呀?”

“感觉前辈像个拒绝长大的小孩子。”

菅原撇了撇嘴:“原来我在及川眼里是这么个形象啊。”

“不好吗?”

“听上去是在拐弯抹角说我幼稚。”

及川从来没有和菅原解释过他为什么这么想——他一直感觉自己也是个小孩子,只是在假装长大。

不过有菅原在身边,他会忘记应该长大这件事。

所以当久违的“再来一球”从观众席上传来,青城的队员们看到手持排球的主将在那一刻露出了分外怀念的表情。

假如现在这一切都是时空的回溯,他还能有机会回到这里吗?

再次睁开眼,视野里一片幽暗。空气中有种模糊而熟悉的气味,像是肌肉止痛喷剂。

及川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开始摸索四周。他似乎蜷缩在一堆垫子之中,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显示为岩泉一的第十个来电。

他盯着那串数字很久,直到屏幕再次熄灭——

这个号码小岩在国内使用了很多年,而这台手机……是他高中时用的型号。

他现在身处的是青叶城西体育馆的器材室。

是……那一天的器材室。

静默之中,门外传来了一串哗啦啦的、金属制品相碰发出的响动。

钥匙。

及川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粗鲁地撞开了器材室的门,脚正踩在那串钥匙上。

刚刚将它放在那的人有些讶异地回头,是17岁的、穿着青白相间运动服的菅原孝支。

“前辈……”

遗像里的面容就在他眼前,如此鲜活而真实,可及川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幻,和随之而来的恐惧。

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迟迟不敢去触碰那具满溢着生气的躯壳。

菅原见他情绪少有地强烈起伏,便走近了几步。刚犹豫着该说点什么,却被对方一把搂住。

17岁时输掉比赛的委屈,20岁时独自在异国他乡闯荡的艰辛,35岁时伤病缠身的困境,都没有让他流过一滴眼泪。

而今他紧紧抓着菅原身上的外套,却控制不住自己周身的颤抖。

我很想你。

在毕业后的二十年时光里,在过去的二十八个小时里。

我真的……非常想你。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及川过得犹如惊弓之鸟。

每一天早上醒来,他都要花很多精力确定日期,并在日历上作标记以告知自己时间在正常流逝。而当他坐在教室里、走在校园中,面对少年时代经历过的人和事时,总会有今夕何夕的错位感。

以往社团活动及川能迟到多久就迟到多久,现在他都是第二个来体育馆的人。

第一个到的永远是三年级的菅原。

让岩泉很欣慰的是,他不用被教练差遣着到处去找及川,最后还要在女生堆里捞人;但同时让他疑虑的,是及川对菅原态度的微妙变化。

之前及川对这位前辈固然敬重,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直到在某次四人组拉面局上,松川单刀直入:“及川是想追求菅原前辈吗?”

三个人看着及川先是拿着筷子顿了好久,而后露出释然的笑容。

“原来这么简单吗……”

“人渣川,你现在笑得很变态。”

及川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面,把纸币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感谢你们的提议,这次算我的。”

和菅原前辈交往,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一直陪在他身边,避免悲剧重演——确实是个好办法。

况且及川对此……可以说相当期待。

唯一的问题是,亲密关系的建立不是一个人说得算的。

他之前多过的二十年人生并没有给他增加什么追求高中前辈的经验。

当得知及川拿着分数极低的试卷去找菅原补习,花卷毫不留情面地嘲笑了他。

但菅原对待这件事却非常认真,让及川每周六下午到家里进行一对一辅导,还额外打印了一些习题让他巩固,优等生的作派也让及川不知不觉跟着认真起来。

题目做完,及川会得到来自前辈的奖励——这周是菅原从站前町买来的草莓大福,说是班上的女生推荐的。为了方便食用,大福被对半切开,露出奶白包裹着鲜红的内里,和一丝水果的甜香。

很好吃。

“前辈和班上女生关系很好啊。”及川趴在桌子上,手撑着头笑道。

“她们都说我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菅原整理着散落的文具,头也没抬,“区间巴士的末班车要过了哦。”

现在也许是个很好的表白时机,但以度过的时间标准来说业已成年的他,在面对还是高中生的菅原时,竟仍有点不知所措。

“……知道啦。”及川一口气喝完了菅原给他泡的玄米茶,“我回去了。”

下一次吧……他想,再斟酌下也好。

“下周记得把课本带来。”菅原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哦。”

许多年没有被当成孩子对待了,及川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胀。

巴士开出了三站后,沉浸在音乐中的及川越发感觉到周围的骚动。

他摘了耳机,听到旁边的人在说什么起火了之类的话。

后窗外巴士开来的方向,远远能看到些黑色的烟正朝天空翻滚——

是他刚刚离开的那片区域。

及川翻出手机给菅原打电话,无人接听。

控制不住思绪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滑落,及川用力按动下车铃。巴士靠路边停下后,他背起书包跳下车就往回跑。

重拔菅原的号码,一次又一次,一直没有回应。

拜托,接电话。

求你了。

及川一路向着菅原家狂奔,书包缠在身上拖拽着他,他干脆把书包扯下来丢在路边。

少年时代的体能还不能和在役时相比,及川开始咒骂宫城县运行的巴士末班车时间为什么不能晚一点,去掩盖不断涌上心头的恐惧。

我的世界将被摧毁,再一次。

冲到现场后他被人群和警戒线挡在安全距离之外,无法确认起火地点,只能看到消防车橙色的云梯和白色水柱。

心急如焚。

他抓着路人询问着火势的情况,而每个人的描述都混乱无序,根本无从厘清——

“及川?”

及川转头,他想找的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脚上还穿着图案幼稚的室内拖鞋。

“你怎么在这——”

及川上前拉住了菅原的手,将他的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捏得发疼。

但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看着自己这要强的后辈,笑着露出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坚持要陪他去捡书包,菅原拉着及川沿着巴士的线路走去。

起火的是隔壁邻居家,保险起见消防员紧急疏散了周围几户居民,手机丢在房间的书桌上,菅原脚上还穿着那双幼稚的拖鞋。

“呐,及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突然开口,“我只比你大了一个月,正常入学的话,我应该和你同年。而且当时有别的学校可以选,说不定会成为赛场上的对手呢。”

“……这算是前辈委婉安慰人的方式?”

“怎么说呢。”菅原稍稍仰了头,这家伙长得有点太高了点,“你好像很紧张。”

及川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菅原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直接,他才回答道:

“我参加过菅原前辈的葬礼。”语句到这明显停顿了一下,“还有一次,没来得及到举办葬礼的时候。”

他并未用死亡的字眼来表达,但菅原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那天在器材室外……”

“我也不知道。”及川苦笑道,“也有可能只是我的一场梦罢了,但它实在是……太过真实。”

真实得不想再来一次。

菅原许久没有接话,只是望向天空。

橘粉色的晚霞铺满了视野,明天天气一定很晴朗。

“那时候的及川在做什么呢?”他声音很轻,“在及川的那场梦里……我们还是前后辈的关系吗?”

原本并肩走在一起的人突然顿住,菅原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及川,笑了笑。

“果然吗……那大概是上天嫌弃我太畏缩,动作太慢,就让你先来了。”

下一秒钟,他看到后辈的脸上绽放出释然和欣喜的表情,接着他被这样的欣喜重重包围,对方的唇轻柔地吻在他眼角的泪痣上,一次,再一次。

能回来太好了,他听到对方喃喃地说着。

他也在心中默默回道。

是的,太好了。

菅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过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然黯淡,对面电视开着,正发出细小的声响。

“宫城县警方收到匿名线报,破获了一起绑架未遂案件,将犯人成功抓获……”

床边的沙发里坐着一名褐发的男子,视线很轻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认出了对方:“及川?”

“前辈要吃点东西吗,我做了点简单的晚饭。”

手上的镣铐不知何时已被解开,菅原直起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腕。

褐发男子站起来,动作自然地拿过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前辈如果不想下楼吃饭,我可以把东西拿上来。”

“不用了,一起下去吧。”菅原把外套穿上,瞥了一眼还在发出声音的电视机。

画面里,某位警官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收到的线报非常详细,警方已经排除是作案预告的可能,但尚不清楚线报提供者的身份……”

他跟着及川走出房间,下了楼。

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开放式的厨房旁放了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

桌子上铺了动物图案的桌布,隔热垫和餐具也都是明快鲜艳的颜色。

菅原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面前放着奶油炖菜,煎牛排和厚蛋烧。及川把饭盛好端过来时,上面还浇了一勺辣椒酱。

他默默地拿筷子夹了一口米饭,是他常吃的味道;厚蛋烧里加了切碎的洋葱和培根;牛排用了迷迭香和黄油,只煎了五分熟。

及川坐在他对面一起用餐,两人都没有说话。

等到他放下了碗筷,及川才开口道:“接下来要委屈前辈在这里待上几天,我买了几本书,前辈可以翻一翻,应该不至于太无聊。”

书在餐桌上的纸袋里,菅原一来就看到了,最上面那本是他喜欢的某位作者的新刊。

“让我待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及川把最后一点米饭吃完,平静地回答: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前辈会死掉的哦。”

菅原看着桌上空了的碗碟,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所以……上一次我做了什么吗?”

及川对他的疑问并不惊讶:“什么上一次?”

“时间回溯,或者回到过去之类的吧。”菅原抬眼直视那张怎么看都有些憔悴的脸,“就像科幻小说里写的那样。”

他的学弟对他的饮食习惯、阅读喜好和生活作息都了如指掌,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明并没有那么熟稔。

“甚至……你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我这么问,对吗?”

及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笑了笑:

“麻烦前辈可以泡杯玄米茶给我吗,我很想念那个味道。”

两个月前,二十五岁的他们曾一起租住在这栋小楼里。

及川选择了留在日本,没有去阿根廷。菅原从文学系毕业后,放弃了小学老师的职位,成为了一名在家工作的自由文字编辑。

厨房的餐桌有一半承担了书桌的功能,堆放着菅原的笔记、书和电脑。桌布和餐具也都是他购置的,有可爱的动物图案。

及川在队里训练比赛的时间比起在家要长得多,留在国内后职业生涯发展也不算顺利,但总归不用像之前一样顾虑太平洋的阻隔,会让他安心许多。

只是,这次菅原没有等到他二十六岁的生日。

“我想,可能是我……强求了太多东西吧。”

下一次,他不敢再改变太多,而是回到了三十八岁。

宫城县还没有出现令人担惊受怕的绑架事件。没有了他的干扰,他的前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小学教师,在校门口见到他时差点把他当成了来接孩子的家长。

及川等菅原下班后,约他一起吃晚饭。

两人路过之前一起生活过的房子,发现它的主人正打算将它出售。

第二天,及川买下了这栋小楼。

接下来的一周,他每天掐着小学放学的时间去接菅原。周末他把菅原带到了那个空空如也的房子,说自己久离家乡,现下打算搬回日本居住,想要前辈帮忙做个参考。

菅原和他一起测量了房子内的每个数据,计算了家具的尺寸,选定了窗帘、桌布和床单的颜色——就像他们当初决定同居时一样。尽管前辈的身份不如做恋人那般放肆任性,但风格一如既往的明快跳脱。

他几乎要忘记那个该死的绑架案,直到他和菅原一起目击了绑匪作案。

救下被绑架孩子的同时,菅原被凶徒的刀子捅穿,在地上留下了长而凌乱的血迹。

下一次,他回到了同样的时间点。

利用自己阿根廷前国手的身份,他直接联系了那位中学时代也打过排球的泽村警官,将宫城县即将发生绑架案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而警方内部对泽村的汇报半信半疑,抓捕行动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再下一次……

“及川。”菅原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不要再说了。”

就像一个难度很高的游戏关卡,无论想什么办法都无法过关。

一朝失策,满盘皆输。

而现在,是他的可行方案列表里的最后一个。

他不敢去想,这次之后的下一次,要怎么办。

“我设想过一个可能。”及川苦笑了一下,“可是无论如何我无法接受。”

或许这个时间线上的菅原,注定活不到39岁。

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徒劳无用的。

菅原起身,拉着及川的手,到他面前半跪下来。

橘色灯光照着那双灰色的瞳,琉璃般透亮。

令人想起那天的晚霞。

“及川,你还有一个备用方案,还没有启用过。”

——若是去改变时间线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及川彻走进体育馆时,第二局的比分是23比22,乌野领先。

下午他在历史课上睡了一觉,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但醒来后却什么也不记得。

记分牌边上的学弟看到主将来了,刚想出声和他打招呼,他将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学弟不要声张,远远地看着青城又丢了两分,输掉了这一局。

小飞雄的表现很抢眼,尤其是第二分,和那个橘子头小不点配合堪称神来之笔;还有个短发眼镜仔,拦网时很冷静;1号应该是队长,接球技术非常好,弥补了不少防守漏洞。

队伍整体进攻性很强,不过……破解办法也很简单。

接着,及川的视线扫过替补席。乌野人手远不如青城多,坐在椅子上的像是社团指导老师,有个灰发的队员站在老师身边说着什么,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出现,灰发队员抬起头看向他,眼角的泪痣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那张脸上,显得温柔又跳脱。

教练看到他缓缓走过来,摆出成年人的架势询问他的伤势。

“完全没问题,已经可以参与日常训练了~”

“那就赶紧去热身。”

等下上场来试试那些小乌鸦们吧,及川套上号码背心,一定会很有意思。

END.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Freelo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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