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紫宸殿内傅宣慌张无措,不停走来走去,他手指何值,开口便骂:“你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事情还有这么多?!”
“我让你做的事你不是连夜赶工去了吗?”
“怎么告状的人还是这么多?!”
“你是死人?!”
“堂堂一个两朝元老,你连通融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傅家,傅家的人算个屁!”
傅宣心情狂躁,他一脚踹翻何值,手拿一大堆的折子摔他脑袋上,心慌气促的,张口就喊:“来人!”
“来人啊!”
“陈晗呢?!”
“陈晗这个死人到哪里去了?!”
陈晗不管清水镇,他笼络了朝廷诸多官员。
傅宣见他跟笑面虎似的立那儿。
“皇上,臣在。”
傅宣脑子发昏,他指着何值说:“这老匹夫三番屡次,屡次三番违逆朕!”
“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是不是该死!”
陈晗笑言:“何大人日理万机,皇上莫辜负他的心意。”
“太子原先是何大人手下的得意门生,皇上做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
“韬光养晦,凭我大拥泱泱国力,区区王公贵族,我相信陛下一定是最公平公正,最严明的人。”
“臣等支持皇上主张。”
傅宣面色稍霁,仍支颐,散漫觑人。
何值道:“陛下,百姓生计,堪为上计。”
“臣等自知有心无力,还望皇上加派人手处理北漠蝗灾一事。”
“此事宜早不宜晚,若先帝九泉之下……见我大拥被一小小楼国拿捏,臣等无言愧对傅家列祖列宗。”
“皇上三思,三思。”
宋宇凡笑道,“顾相原先也是说过同样的话?”
“我楼国主动交好,谈何拿捏。”
“陛下英明神武,想必是最近失了血气,臣等有上好的丹药……皇上服了定不负众望,不如就派何大人亲自前去北漠,也好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
宋宇凡:“皇上定是对我这丹药十分渴求吧?”
傅宣长吐一口气,随意指了指宫女手中的鎏金锦盒,说:“宋大人,你吃吃看?”
宋宇凡面露难色,“皇上,不可,此乃天子之物。”
傅宣手指赤色的朱砂,漫不经心,试探着,拿捏着,又说:“你小小一个楼国,怕真是要在我这大拥翻云覆雨。”
“我又没吃。”
宋宇凡呆滞:“……?”
“我说宋宇凡,你这种人,既能抛弃阿宛的生母,又伙同那宋璇玑咆哮个什么劲儿?”
傅宣喊了声:“来人,把何值的女儿阿智给我带上来……”
何值脸色煞白,赶忙跪手:“求陛下饶我女儿一命,臣知罪。”
傅宣嘴角讥诮笑起,他眼神示意宫女,扔了把锋利的匕首下去,说:“何值,你自掏心掏肺,把你的黑心肝挖出来……”
傅宣嘶了声:“给阿智下药吧……”
他翘起二郎腿,才招呼了阿智过来,又懒懒散散把她抱在怀里。
“你想不想爹爹啊?”
阿智眼睛看不见的,说:“想!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傅宣瞪住阿智,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
“以后不是哥哥陪你了,你怎么办啊?”
阿智爬到他膝盖上,“有叶非哥哥。”
又说:“哥哥,沅舒姐姐长得好看吗?”
傅宣神色如春风化雨,随即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阿智赶忙补上一个亲亲,说:“嫁给哥哥,以后当哥哥的新娘。”
“好、好、好。”
傅宣眼角湿润。
他瞪向何值,“往日沅舒替我批折子……何大人,您还说过什么?”
“是不是说,皇后德不配位,这生出的皇子也是个不大聪明的。”
“皇后善妒,不比前任太子妃——沈琅华。”
“我家沅舒啊,四个月大的宝宝,被沈琅华害死了,陈晗呐——”
“陈晗,操太子的老婆爽不爽?”
傅宣声音越说越大,“阿宛肯定恨死我的……”
“我杀了他姐姐,又要杀他……”
“容雪也是恨我的,我夺了他的兵权,他怎么不杀我呢?”
“我杀他父母,害他家妻离子散,他怎么还不杀我?”
“阿宛那么大的脾气,原先,我让他在鬼门关走……没弄死他啊……”
陈晗只得跪地,一度低下头。
傅宣恢复了不神经的样子,慵慵懒懒地坐在这椅子上,又沉声道:“何值,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吗?”
阿智无神的眼神瞧着父亲。
宋宇凡露出奸笑。
他跪地:“皇上英明!”
然则傅宣是个喜怒无常的。
傅宣喊了声:“来人!给我把这个细作吊起来狠狠打!”
宋宇凡笑僵在当场,马上有一堆侍卫前来,跪地向傅宣请安,他们架走了宋宇凡,傅宣喊住他们:“扒了他的衣服,留住他的裤衩……”
阿智噗嗤一声笑。
傅宣道:“还不动手!”
这命令,是说给何值,也是说给宋宇凡。
——宋宇凡面白皮贵,傅宣折磨人,没用普通的鞭子。
粗麻绳上加了滚肉的铁片,不至于死人。一鞭抽进去,白肉朱血。
“啊——”
宋宇凡声音高亢,魂都打飞了,他忍着, “臣,对不起皇上!不知为何触怒君心,求皇上给个明示。”又咬牙说,“臣忠心耿耿。”
傅宣无意,“因为想打你啊。”
何值手颤抖,他解开自己的朝服,动作小心谨慎。
傅宣嘲讽:“你是男馆卖春?头回开·苞啊?”
“也是,高贵的何值何大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看不起婢女出身的七皇子我——”
“你可知,何值,朕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跪你回来。”
“就是为了今天!”
傅宣抬手把刀落在阿智的胸口上,他默默说:“朕生杀予夺,要什么没有?”
“你女儿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白刀子要入……阿智的心口。
傅宣狂妄至极:“你瞧不起朕什么?”
他原以为,何值会起身驳他,哪知,何值解开衣服的速度更快,他捡起地上的匕首,迅速破开皮肉。
傅宣瞪大眼睛,马上指他说:“是不是傅容雪又说了什么话?!”
“你个没用的东西!”
“你敢!”
“你敢!”
傅宣破口大骂,失了风度,怒吼:“你给朕去死!你给朕去死!”
何值跪在地上,身体笔直,他右手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举得很高。
何值脸没有一丝血色,他微微佝偻身子,强行按捺下喉中的血气。
紫宸殿谨言慎行四个大字那么明显。
傅宣嘲弄:“你敢说吗?你敢说!是你何值与我联手!”
“是你害死了你的得意门生傅弘业!”
“是你亲自将傅弘业送上了断头台!”
“是你亲自!让朕松了傅容雪的兵权!”
“是你亲自!联系傅杨!让他截住阿宛!以为阿宛叛逃楼国!”
“何值,你枉为人子,人师。”
何值扑通跪地,答曰道:“臣知错。是我,对不起弘业。”
宋宇凡一身甚好的皮肉抽得满身是血。
傅宣瘫软龙椅上,嚎了几嗓子后,他看见何值半死不活的模样方觉畅快。
事情无非就是合了伙,闹掰了。
傅宣对明天竟无从下手。
他以为傅容雪会反,但是他没有。
何值眼神木然,呆呆看向傅宣。
傅宣听到宋宇凡高亢的叫声,心中越发烦躁。
陈晗缓缓看过来,说:“陛下,送去游街可好?”
傅宣抬脚冲过去踹翻陈晗,左手钳住他下巴,逼问:“朕与先帝,哪个好?”
他看见陈晗冷淡的眼神,听他呼吸缓缓。
那神色,没有任何一丝紧张的样子。
不把他放在心上?
“你把朕当什么?”傅宣拉高陈晗的衣领,眼神中散发出淡淡的绝望。
他大声地咆哮,“我问你!你们到底把朕当什么?!”
陈晗认真看向傅宣,他手怒扯下来傅宣的手,“宁安王敬你是他的兄弟,顾素衣是条汉子。”
傅宣甩手一个巴掌抽陈晗脸上。
力道大,火气也重。
他静下心,心想他妈的死路一条啊。
但是为什么呢?
傅宣反手把护身的匕首插进阿智的脖颈中。
何值一声呜咽!
眼瞪大,大喊:“臣知错!臣知错!”
……
第二日,何值死了,他半个身体靠在囚车中,深红色的朝服下是暗黑的血。
已经没意识了。
何值去清水镇游街。
烂菜叶子扔何值脸上,人们的声音此起彼伏,上上下下跟刀磨石般。
“贪官!”
“不得好死!”
“畜生!”
“畜生!”
不论是摊贩还是上学堂的小孩,原本在家里吃饭,看见官爷拖行重刑的囚犯出来游街,一个个兴奋不已,顾盼神飞,纷纷说贪官终于死啦!终于不用遭罪啦。
“有好日子过咯——”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河边打渔的飞快收了网,气愤地捞起锄头去砸囚车的板板,恨不得直接打断囚牢的棍子,有个人捞起一条臭鱼扔何值脸上,张嘴就骂:“欺师灭祖!禽兽不如!”
囚车一路走了好远,什么臭鸡蛋啊,什么馊饭剩菜啊,何值奄奄一息,他眼神微动,就看见有人站囚车上,砰砰砰地砸头顶,恨不能直接弄死他。
“何值,你出卖祖宗,这一辈子!你都不得好死!”
轰!
雷声劈就,大雨倾盆。
雨水浇湿何值的身体,他双目紧闭,唇色发白。
看上去好像已经是死透了的样子。并不能够瞧见胸膛的起伏。
何值心间一个大洞,伴随着这场从囚车的夹缝中漏下的雨。
实在是,十分凄凉。
雨水又冷又湿,敲在梆梆的木棍上。
顾素衣劈开囚车的棍子,驱散人群,傅宣看着没有一丝气息的恩师,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过了一刻钟,凌若风策马而来,他手持长枪,眉宇间阴郁,雨砸下来时衬得他高大万分,他道:“你随我回宁安,不要再参与朝廷政事,傅宣与你有仇。你斗不过他的。”
顾素衣再回来,傅宣非常不高兴。
他扶住傅容雪站不稳的身子,“我随你回宫,但不许你插手傅容雪的事。什么斗不过?你若与顾俨联手,那便不要管我跟陈晗的事。”
凌若风厉声斥责,长枪直取顾素衣咽喉,顾素衣耳边一道疾风,便是听他说:“你还敢说?!陈千之死,你以为当真陈晗不知道?!傅宣能不能留容二的命都还是个问题!你拿什么担保?”
顾素衣冷静道:“那傅宣也亲自与我说过,让我铲除拥朝异己的势力,你时至今日还认为我是楼国奸细?以为我会害容二吗?到底是谁率先松口?”
“到底是谁逼得傅雪宁走投无路?”
“你父亲,原本就是个贪财的侠客,你又有多清高?”凌若风反唇相讥。
顾素衣的手牢牢搭在傅容雪的腰上,他一点儿也不肯放。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开傅容雪的手。”
凌若风长枪扫过,对准顾素衣的背攻击,在他的后背上,有一支嵌入他肩胛骨的箭。这是顾俨刚吩咐埋伏的士兵所放。
如果,没有为那所谓虚无缥缈的所谓亲情,那么,他顾素衣还是顾素衣。
顾素衣撑了许久,他贴在傅容雪耳边喊了声:“帮我拔出来?”
傅容雪眼神有些迷茫,顾素衣感觉他还没缓过来。
这是气傻了?
顾素衣道:“好哥哥……你兄弟要杀我呢?你不能不管事儿啊……”
凌若风跟傅容雪是兄弟,顾素衣知道傅容雪肯定不愿意跟凌若风直面刚。
尽管狠话是放出去了……
顾素衣掐傅容雪的腰,干脆不逞强了,他手勾住他颈子,往傅容雪怀内一靠,柔声启奏:“我不跟凌若风犟了,你带我回去吧。”
傅容雪方才面色稍霁,他手持长剑,单手抱起顾素衣。
片刻之间,他身形快速移动,雪亮的剑空中与长剑撞出一道剧烈的声响!
铿锵一声!
长枪与剑相碰!
刺啦的兵器刀响。
凌若风咬牙,他从马背翻下,用气呼呼的眼神剜了一眼顾素衣,长枪直戳他的心口。傅容雪余光扫过,他手翻一道利落的掌风,眼神盯准凌若风的两手缝隙处。
啪!
电光火石。
长枪被拦腰砍断,傅容雪轻功上阵,自上而下劈开囚车的牢笼,随即转身对凌若风说:“拥朝要倾了,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凌若风表情满是不解,傅容雪听他骂:“你娘的什么意思?!什么一笔勾销,你不计较我跟傅宣先暗中勾结,不,我不与你商量就擅自服药的事了?”
傅容雪看顾素衣揽他脖子的乖巧样子,心下大喜,熨帖道:“那你觉得傅宣这个皇帝当得怎么样?”
凌若风骂道:“妈的!早点去死!”
傅容雪吩咐凌若风:“别傻了,你真是牛撞胆,光长力气不长脑子。”
凌若风表情烦得死。
傅容雪听到顾素衣小小的喘息声,一股子烦躁又浮了上来,他搂紧怀中人,重重吮吻顾素衣的嘴唇,顾素衣拍打,傅容雪撬开他的唇齿,手大力钳住,不准他逃,方才道:“你是我的。”
顾素衣:“……”
凌若风脑内窜过六年前的事,他恍然大悟,竟然直接指着傅容雪道:“傅容雪!你他妈不会是?!”
傅容雪鼻息火热,顾素衣招架不得,嘴唇一痛,顺势在傅容雪白皙的脸颊划出五道手指印,他大声道:“你闭嘴!”
凌若风气急败坏:“连我也是在你的算计之中?!”
傅容雪拔出顾素衣身后的箭,他听到顾素衣咬牙切齿的声音,知道他疼,但……
他说:“我与傅宣,彼此彼此。”
“我比他幸运。”
凌若风把枪甩在地上,他怒道:“傅宣,到底,为什么,清君侧?”
“你怀中这个宝贝疙瘩,与我父亲的死,有没有关系?”
“傅容雪!我与你二十年至交,你给我说实话?!”
傅容雪把顾素衣搂得更紧,“傅宣亲口与我说,是他杀了舅舅,原先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一年前,姬昌与素衣暗中密谋,想要彻查任昱之死背后的秘密,如果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傅易亲生子被我不小心弄丢。你也知道,姜太后与我水火不容,但她,是顾素衣的姑母。”
“谢长留,也还活着。”
凌若风扶额,“要是,顾俨与顾沅舒没对素衣动手呢?”
傅容雪脸色沉着,“就是因为动了手,”他眼神妖邪,眼底流转着光,令人不寒而栗。
“就是因为傅宣动了手,才有六年后的今天啊……”
凌若风心沉到水底。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 82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