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师父,为何感觉您今日如此心神不定?”
坐在弟子身后的那人闻言,蓦然松开指尖处编了几寸长的如意绳结。
发尾落入青丝,转瞬融为一体。
“……云儿,近日倒是愈发机敏。”
“非也。”
眉目如画的年轻人放下手中书卷,转头过来望着不知何时早已神思不属的国师大人:
“是,在伤心么。”
他还想辩解几句,却已经被欺身而上的徒弟掠去了眼角的水汽:
“我不懂,您为何难过。”
对面人平静的面容下,是挣扎不休的万千心思。
抬眸紧紧的盯着他浅色的瞳孔,几乎是聚精会神的分辨着徒弟眼神中,是否有着几分带有人情味儿[关心][在意]的感**彩。
可最终,却是一无所获的徒劳而已。
无人知道处,心神具是轰然裂开。
他从肺腑内深深叹出一口气:
“你可知……你为何在此。”
长身玉立缓缓行至漆黑一片的[水岸]边,望着远处看不清的大雾迷城:
“重云自生来便在此——只为守护天泽灵脉不被妖魔邪魅窥伺盗得。
可惜,缺口越来越大。
覆水难收,吾只能[从壁上观]……自无用不得办法弥补半分。
是为三界罪人。”
蓦然掐紧了手中的[无缝天衣],他闭上眼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无声摇首:
“不。
你不该在这里。”
和盘托出。
仿佛竹筒倒豆子那般流利。
“是启祥帝为了自己在人间的统治长久,宁可违抗天命螳臂当车[灵气复苏]。
费劲力气从云贵十万大山中逼出我来,要我把九九极阳命格太子的魂魄活生生抽出——尽数牢牢困在[道反天罡地煞十陷阵]里,做为【人杰礼祭】封印压制住先天混元灵气源源不断的外溢。
……已经整整有十四年啦。”
晏重云向来如墨山平稳的眉头,此刻还是控制不住的颤动了一下。
便带着一丝疑问看着师父摇摇欲坠的身形,快步回到兰照水身边扶住他如寒冰似冷的手腕:
“您的意思,我是太子。”
绷紧的身躯在徒儿话落之时,颓然后悔窒息的感觉即刻将他包围。慢慢连带着那一副[世外高人]姿态,顿时如汛洪般倾泻下了肩头。
兰照水闭目轻靠在他胸口,缓缓吐露心声:
“抱歉,此事非我本愿。
七日后,会有一个人——他会,会带你回去。”
这两句话他说的锥心刺骨,每个字都仿佛是呕着血吐钉子一般,狠狠拉破喉管才得艰难说了出来。
但是晏重云并没有觉得,在这里或者在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那灵脉和师父呢?”
“都与你无关了……你只要,好好的做回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就好。
君子以厚德载物。
你做的很好,所有的一切。
天命如此,汝亦如此。”
晏重云任师父环着他的腰静驻于水榭之上,柳枝拂面却似羽毛一般挠的脸烧乎乎。
情绪过于空白和感情迟钝的他,一时无法理解兰照水的催心折肝之无奈。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选择问些对自己有益的话题:
“师父,[外面]是什么样的。”
贴着他的人惶然似被惊醒[美梦],连带着抬起的眼睫都如怨如嗔可怜悲切:
“……你会知道的。
也许,你会比喜欢我还更多的喜欢他。”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可你的心却只为他跳动。
叫【兰照水】真是极为不甘。
“外面的树难道也比思思还要高大,还要秀美吗?”
“这——”
“TM的,你个混蛋!!!”
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惊天怒喝,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叫晏重云立时挣开身子望去,只见得黑漆漆的水面上波纹层层荡来起伏不休:
“是谁?!”
/
贺旭朝要被气死了。
他竟然看见新婚燕尔老公,抛下自己跑去和个[狐狸精]搂搂抱抱好不甜蜜!!!
气的他恨不得当场生啃嚼碎了那个策划[比赛场]总负责人秀逗的脑子,顺便把他的天灵盖丢到低纬星球上给哺乳生物做猫砂盆去。
但是当他怒不可遏大喊一声,恨不得飞过河水扑到狗男男面前,一爪子把他俩通通拍死的时候——贺旭朝就醒了。
太子妃大汗淋漓的一骨碌爬起来,还是忍不住用手敲了敲自己被气疼的胸口,惊疑不定的感慨到:
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自己思前想后的太多连潜意识也被影响的这么真实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看着外面的暮色低垂,眼中爆发出精光一闪而过:
“来人!”
等宫女太监拿着通明的烛火鱼贯而入之时,贺旭朝已经坐在床上昂首挺胸拿起了当家做主的范儿。
颇有威势的斜了下面的女孩一眼,就抓起托盘上的男子服饰自己套上了身:
“太子呢,怎么不见他。”
丫鬟恭恭敬敬低头回话:
“禀太子妃话——白日殿下倒是一刻没离您的榻边。
可北方传来急讯,称未时国师承应天命特感召见……想来现在殿下的车架已经到了晚诀陵上了。”
“哦,是吗。”
听到莫名有节奏的磨牙声自头上响起,简直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叫人毛骨悚然。
渐渐流下冷汗的琑滢感觉到气氛愈发压抑,脑子一瞬间转的飞快,在太子妃抬腿就要走开的时候,又赶忙补了一句[莫须有]妄图拦下他:
“殿下还特意嘱咐我们,熬了一整天的百合玉竹鸽子汤,备好让您醒了就能垫垫肚子……您要不先喝点暖和下脾胃吧。”
“哼。”
我喝他奶奶个腿。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勾魂夺魄盛极一时,晃得在场众人皆是目眩神迷眼花缭乱。
谁也没注意到,他一边把指间关节骨头掰的咯吱咯吱响,一边从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里扒拉出来四五个硕大的宝石戒指。
干脆把它们当做改良版指虎,准备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给某些人脸上多[贴点金]。
好样的晏重云,还敢给老子玩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了。
.
身为帝国顶级财阀家继承人的少年,不会是一个只会享乐潇洒似酒囊饭袋的草包。
贺旭朝的直觉总是在每次的运筹决策之际,带领着他走向命运轮盘中最正确的道路。
哪怕他看见晏重云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膝上,有的也是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动人灼目,脚下向两人迈进的步伐却不得一丝停顿。
“多谢……你的照顾。”
他上手直接就要拉人离开,却没想到居然遭到了强硬阻拦。
还是贺旭朝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拳头没落到某人的厚脸皮上。
“还不到时候。
[太子妃]你来的,不是时候。”
秋风萧瑟,寒山孤绝。
亭台楼阁具如腾空而起;
明月高悬,对影三人。
往事不堪回首,今时又添新恨;
气的牙痒痒的男子负手而立,将指间的戒指几乎都掰成了废品:
“生米煮成熟饭,花肉熬为清汤。
这时候你才说,你后悔了——又怎么来得及呢。
何况他心里,从来只有,我。”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在贺少爷这里从来都不是无解。
如果晏重云不是因为喜欢他,又怎么会喜欢上他的[碎片]。
就像普罗大众在生活中遇到那个真爱白月光朱砂痣,对他摸过的水杯咬过的吸管坐过的桌子一样爱屋及乌,从而珍重万分。
本来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以这些[碎片]翻起的浪花,他也就得过且过的不去过问。
仿佛不屑一顾。
可有一天,这乱流中的【水花】集结为【大浪】突袭。
打昏舵手沾湿衣襟混乱航向,搞的所有人都心有余悸愁肠百结——贺旭朝还能安然自若的[稳坐钓鱼台]吗。
凭心而论,再好的修养也不能让他做到。
窝囊废似的看着晏重云属于旁人。
“呼。”
似乎被劝动了几分想法,兰照水扶住徒弟的后脑将他轻轻平放在藤床上。
然后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残花,目光如炬的直视这个人中龙凤的【本体】,一字一句嘶哑道出血泪不甘:
“你为他做过什么。
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呵呵。”这样的[笑话]逗的人格外开心。
他脚下轻移,便越了过去:
“兰照水贵为国师,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吗。
怪我太优秀,让他心驰神往。”
瓷白的手指弹拨着太子的眼睫毛,他贴在晏重云的额头上笑看着他[岁月静好]的模样,心里却禁不住一股鬼火狂冒,忿忿不平的腹诽着:
这混蛋到底哪来的本事,叫那么多个眼高于顶的[自己]如此舍不得放不下。
真是麻烦。
嘴上却喜不自胜的说着:
“若是他现在醒来,在你我珍珠鱼目之间抉择,怕是不消一时半刻便能立见高下了。”
你丢的起那人,[我]还丢不起呢!
晚风簌簌,摇的星月朦胧。
“他醒不过来。”
早已脱离三界之外的兰照水,此时面目晦暗的言之凿凿,来了一手足够[卑鄙]的换日偷天:
“因为我已经用术法把他的魂魄移到了九泉之下,只等百年后他为人子时再做收徒传业,于天地大道鸿蒙起始中全我二人深情厚谊。”
枯叶随疾风撕开他沉着的表象。
一巴掌却是打了个空。
双目赤红的男子怒极反笑:
“你真不要脸。”
也真不像我。
听闻此言,[兰照水]的脸上僵硬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眼圈泛红含情脉脉的笼罩着晏重云:
“我知道——有你在,赢不了。
所以,我想换一个玩法。”
…
两侧林木葱郁,崎岖狭窄的山道上,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狂奔于此。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
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
定神燃香掐诀做法之际,却见罗盘之上混乱不堪。三盘三针转的极速之快已然现出了重影,使人头晕眼花辨不清方向。
不过十四五的少年聂尚昀,此刻简直是赶鸭子上架被师父推上了[断头台]。
来做普天之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情——偷盗太子尸身,挖皇帝的祖坟。
后面的追兵虽然已经被甩出去了百名,但是就算被他们抓到了他也可以实话实说是被逼的。
怎奈每当他想打起退堂鼓之时,只要一见到太子妃随手射下天上的大雁、地上的肥兔,面无表情撕断它的翅膀、后腿时,害怕和敬佩之情就源源不断汇聚到了他的胸膛。
在狼吞虎咽啃下香味四溢的烤肉时,已经被贺榜眼小试牛刀的厨艺折服的少年,更是知恩图报卖力的寻找墓口的位置。
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初对他们的避之不及。
只是寂静夜晚来临之际,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他们夫夫互相拥抱取暖时,也万分思念家中的老师父和无忧无虑的师妹师弟是否安好。
却不能得知。
“贺,贺大人。您真的觉得……殿下的魂魄还能找回来吗?”
在河边汲水时,瞧着他脸上傲然冷漠的神色,聂尚昀又看看无知无觉似乎都有些臭了的太子。
心中更是翻江倒海,惊惧不安。
生怕太子妃最后覆水难收将他灭口。
赶忙背着行李过去讨饶:
“小人学艺不精,怕是难当大任。
现在回头是岸,或许还……”
“你可以先走。”
还不等聂尚昀的脸上浮上喜悦,便又听这位活阎王望着长天一色的景色幽幽道:
“不过,要把身上所有的东西留下来。”
包括朱砂黄符,红线铃铛。
八卦镜,铜钱剑诸如此类的法宝。
少年眼前一黑,痛心疾首:
天呐!如今世道险恶妖孽频出魅视烟行,人界几乎变成了邪魔歪道的半个菜市场。
像他这般的修行之人,身无长物大摇大摆的出现,又跟[送货上门][送温暖]有什么区别。
打眼一扫周围遮天蔽日的树木丛林,退无可退的男儿,当即欲哭无泪的跪下抱住了贺旭朝的小腿:
“草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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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潮湿的地底,他们一前一后的拉着一个死人,躬着腰举着油布做的火把,慢慢向着皇陵的中心处前进行动。
“奇怪。
一路上小打小闹的精怪鬼魂,我也赶跑了许多只。
怎么到了这种最是阴森恐怖的地方,眼前反而比正午山上的佛堂道院还要[干净]了。”
“也许,只是因为有更要命的东西存在。”
鸡皮疙瘩瞬间窜上他的颈侧,不寒而栗。
半炷香后,他们自一处狭窄洞口处走出。便见的脚下只有几寸石砖的站立位置,其余空旷处都是看起来如无止境深暗黑诡异的渊。
对面还魂所需必不可少的祭坛离两人还有二十多丈长,如今却无可借势飞跃过去真似咫尺天涯又不愿功亏一篑。
即便跌下去是粉身碎骨。
聂尚昀脸上的胶原蛋白被阴风刀刀刮去了不少,几日锻炼下来身姿已经清瘦又沉稳了许多。
思索了片刻后,他当机立断马上掏出自己的铜剑,划开了身后绑着太子死沉死沉尸体的布袋。
将他改拖为背,对有些急躁的贺旭朝说到:
“索性家师担心我在外不方便,还多给我备了两张初级【凌空符】。
此刻正好得用,正是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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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柳暗花明],却没料到[危机四伏]。
就在二人御风腾空而起之时,眼前竟钻出了一条巨大无比的拦路蟒蛇,从渊底怒目圆瞪的探出头来——仅仅对着贺旭朝伸了伸信子,磅礴的妖气就瞬间如火药炸开将他们轰然掀翻下去。
坠入了万劫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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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重云头昏脑胀的醒来,只感觉自己的半个身子陷入寒水之中,几乎已是毫无所觉冷意入骨。
正当他想起身时,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人牢牢拉住,十指紧扣难以分开。
再回首,便见得贺家大少爷苍白的脸颊倒映在湖面上如玉似珠,身旁黑如浓墨的长发披散开摇曳于水波中浮动。
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擂鼓。
怔愣之下,竟连气息也渐渐紊乱。
唯有一双痴眼牢牢黏在他的面庞。
还不待晏重云有何动作,便在他的注视下见到贺旭朝慢慢睁开了眼皮。
细密的睫毛抖动了两下,便已是神色清醒傲然之神凌厉。
下意识握了握手中的软肉,惊得贺旭朝便立即侧过了头。
在见到他平安无事的模样时,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庆幸,霎时如日月光辉同时照亮了他秀美绝伦的脸庞。
贺旭朝立即翻身而起涉水踏来,笑意盈盈的猛然扑进他怀里。冰凉的胳膊用力的搂住他的脖颈,微热的唇瓣颤巍巍的贴上他的锁骨,万千思念交汇化作一股暖流席卷二人全身。
耳畔只听得细微一句:
“我真是——恨死你了。”
叫晏重云浑身酥软,只想把他揉入骨血之内永伴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晚上梦到有25个人看我的小说hhh是个好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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