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视角对准天空，似雾似尘埃的气团此时正笼罩在城市的上方，暗流涌动遮住了日光，让穹顶之下的环境变得有些阴沉。
“是啊，一会儿可能更晒。”冯涧桥回应道。
大爷乐了一声：“进去吧。”
这一次来退货的只有那位同他打过招呼的人，他的身旁立着一台自动化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个蓝色的铝合钢小箱子。
“门口大爷跟我说了，真不好意思兄弟，我忘了这周还得退货了。”冯涧桥一下车那人就先开了口，从门口到卸货地点路程很近，眼前这人单手撑在车上，笑得从容不迫，似乎已等了些时间。
“没事，就这一箱是吧？”冯涧桥将货物装到车上，身旁的人搭了把手，最近的距离间他听到那人对他说：“敬自由。”
说话的音量很低，冯涧桥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等箱子被固定好在空旷的车厢里，身旁的人大声说：“没了，就这一箱，谢谢了兄弟。”
“好。”冯涧桥点点头跳进了车中，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有些漫长，今日路上多了许多警察，沿路不隔多远便会设置一个路障，他们虽然并未拦下冯涧桥，但却也让行驶变得缓慢了不少。
此刻驾驶室内的他正在浏览上午没有读懂的第三本科技制造书。
褚涉临走时将这本书塞给他，意义不言而喻——到目前为止，仅有这本书上的内容没有被利用解谜游戏了。
这本书其实比较薄，贴身放在衣服内侧刚刚好。此时一页页翻过，冯涧桥的心犹如外面不断时停时动的车流，令他越看越崩溃。
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车厢里被退的货物是干什么用的了。
“衰变于光耀笼罩四方之时”——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他却一直忽略掉了之前的那一句定语：谨记此次圣战行动指令。
此刻他手边没有带那本神话故事书，但凭借几眼间的记忆，他依稀能由希腊文字撰写的书上夹杂着许多所谓的“新语”，而那些新语里，有与“圣战”相关的内容。
当褚涉提示书上最后的对照表有拉姆达，且排行在第十一位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这一条信息早在之前的那本书上就已经出现过了，眼下的提示应该远不止如此。
冯涧桥用力拽了拽自己的头发：“what the fvk ！”
因为上午的心思并未完全放到书上，导致他此时基本不太记得有关于神话书的“圣战”内容，但凭借刚才听到的“敬自由”这三个字，他想自己此时应该得出了谜题的答案。
抬眼看着透明屏幕上闪烁的时间，上面显示离结束已经不到四十分钟了，再有一会儿他必须作出最后的选择。
远处连绵不断的电子塔像是长在空旷荒野上的眼睛，盘错的钢铁内部闪烁着红色的信号灯光，一亮一息间注视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的秘密。
门口等在原地的人举止间依旧僵硬，洪水冲他微微一笑：“这一次退货的地点不在这里，你还需要再往前开，你只需调出地图选择核心K区就可以了。三点后的信号就会变得极其不稳定，我会替你拦截剩余时间的监控线路和防爆指令，你可以放心完成任务。”
冯涧桥打开地图，此时离游戏结束还剩半个小时，他点击核心K区的标志标定好路线却没有立即启动，而是冲着洪水问道：“你决定好了？”
“当然。”洪水点头，“希望你不要食言。”
“你知道我无法食言。”冯涧桥看着他，目光平静而锐利。
后者与其对视几秒，眼中忽然露出光：“你搞清楚电子塔的干扰结果了？”
“看起来你好像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那倒没有，我也是昨晚跟你去红蓝旗后才了解到的。”洪水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笑法扯出了一抹诡异，“原本以为只能求助于你，现在看来你的生命有一部分掌握在了我的手中，虽然希望不大，但总归是有所帮助的，不是吗？”
“是，所以为了合作共赢，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冯涧桥回答道。
“非常感谢。”
“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冯涧桥启动了车子，他知道那地方不会有人等着退货，所谓退货不过是个幌子，将干扰器放入到核心量子箱中才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也是完成任务的唯一标志。
自右行文的书籍摊开在旁侧空掉的驾驶座椅上，上面描绘着一个复杂的零件，小字图示表明这是一种量子干扰器的核心，根据下面的解释这一干扰器由五种不同的零件组成，后续依次是五种零件的示意图。
根据书上的介绍，干扰器不同的型号对应不同级别的信号塔，此刻他车上装载的这台虽没有任何说明，但根据整件游戏背景进行推导其实不难得出这是一台对应特定级别的特定干扰器。
屏幕上展开的849号电子厂地图显示其电子塔是由经典英文字母进行排序标注，这些电子塔被分成26个部分，每一部分都有一座只有一个字母标记的核心塔，在这26台核心塔中，他的目标是排行在第十一位的核心K。
这一点不用洪水提醒他也早已经想到，起初他怀疑“十一”这一提示是拉姆达工业城那十二箱货物，是用来告诉他有一箱会被退回，但后来在路上调出所有运输线路图时，他发现这辆车拥有完整的839电子厂图，便忽然明白了十一的用途。
核心K塔是一台辐射全城的超大型信号基站，将干扰器放入到吞吐量超亿兆的大型发射塔中并启动会吸引大量太阳耀斑活动产生的放射粒子，这一举动会迅速干扰基站量子信号收发，从而使全城通信陷入瘫痪。
瘫痪意味着不再被打分者凝视。
丢失监控网络的信号才会为人类的自由松绑。
冯涧桥将书翻过几页，看着上面被组装完整的量子干扰器陷入了呆愣之中。
所有的思考都已经没有意义，进入游戏前的直觉如此强烈，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终点事件的到来——
大量吸收放射粒子时可能会存在部分粒子逃逸出干扰器从而使周围环境充斥放射性的情况，也就是说，他会在干扰器启动后的瞬间被放射粒子穿透。
这又是一局进不生退必死的游戏。
不过这次，他想他有一条命来赌一个关于游戏逻辑的漏洞。
在遥远的外空，无数粒子喷涌而出散射入静谧银河，这场常人难以窥得的自由之变，唯有戛然而止的信号使屏幕闪烁提示着风暴的来临。
钢铁巨兽下有一颀长身影环手相抱立在门前，他脸上挂着慵懒浅笑，注视着车上的人离他越来越近。
冯涧桥抬眼看着他，褚涉的头发看起来蓬松柔软，常常搭落下的碎发此时被风吹了起来，露出一双眉眼俊美度华好似雨后澄净的光风霁月，一如初见时令他惊艳。
“还有五分钟到三点你再进去，顺着绿色出口指示牌一直走就找到了，将东西放到里面就可以了，我在门口帮你解决后面的问题。”褚涉开口说道，目光向远处撇了几眼。
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群人正向这边赶来，他们身上穿着透明的衣裳，腰间别着新式手枪，正在挨个排查核心电子塔，估计不一会儿就会抵达K区。
冯涧桥没有转头而是一直看着眼前的人：“嗯好。”
褚涉察觉出了不对劲，敛起了笑意：“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没有。”冯涧桥回过神来。
“真的吗？”
褚涉此刻的瞳色是深琥珀色的，里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冯涧桥移开眼睛，轻轻吸了口气：“嗯，我刚刚遇到洪水了，他没有改变主意。”
“哦，我当是出了什么事。”褚涉勾唇笑了笑，“等你来的时候我发现已经他解除了园区部分监控权限，但他的任务其实并不在此地，这是他个人的选择，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而且，你的系统加密是我做的，游戏结束我会替你帮他圆梦。”
“你做的？”冯涧桥有些惊讶，他犹记此人似乎连手机都不算很会用？
“很奇怪吗？”褚涉微微挑起眉，“你们这些其实都是我玩剩下的。”
冯涧桥抿了抿嘴，觉得很有道理，连忙摇摇头：“不奇怪不奇怪，你确实很厉害。”
“是吧。”褚涉的心情似乎不错，此刻已快到三点钟，他将身后的门推开，里面扑面而来潮湿阴冷的凉风，“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你穿着那件隐形衣吧？穿那个进去会更保险一些，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哦好。”
冯涧桥将外套脱掉扔在地上推着箱子往里走，当推车跨过门槛，他忽然转过身来：“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儿？”褚涉听着远处向这边奔跑的警卫，目光看向站在半明半暗处的人。
耳朵上贴着的圆片发出轻微响动，冯涧桥伸手将那东西取出握在手上，几瞬呼吸间他将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从未得见的明亮笑容来：“褚涉，我喜欢你。”
独活千年的神祇静立在一米之隔的地方，他仿佛看到眼前现世与旧时光影重叠拼凑出一张绝世的画，悬笔勾勒着梦中心动的妙景。
冯涧桥长长吸了一口气，此种心意犹如被风吹落到高领峭壁上的草籽，无数次的掩饰与否认若垒石盘覆与雷电霹雳，纵使深知存于世俗绝境中，却也难揠它仍在不断生长的宿命嫩芽。
“我知道你是神，所以我也没想和你在一起，你也不用喜欢我，我估计你也不会喜欢我，我说这事儿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一个常年处在孤独与黑暗中的人忽然见到裂缝外的朝日暖光时，总会下意识向安全的阴影里避去，冯涧桥保持着笑意，好似便能给他人展露出自己的坦荡与无所畏惧，但他的勇敢只能到此为止。
褚涉听了微微眯眼，不愉掩在纤长的睫毛下。
凭借对其长时间的观察，冯涧桥立刻便明白他这是生气了，肯定是自己这番唐突惹恼了他，顿时眼中失落了光彩，他强撑着拉扯笑容保持最后一丝难堪的体面：
“游戏快要结束了，谢谢你褚涉，我真的，非常感谢遇到你。”
没有等待任何回应，冯涧桥彻底消失在了铁塔门后，“砰”得一声隔断了外面的世界。
门外的人瞳眸忽然变成深潭墨黑色，指尖荡出烟雾向铁门流去，突然，身后的子弹射穿了胸膛，被迫停下的褚涉缓缓转头看向冲他举枪的众人。
为首的人神色从狠毒转向震惊，最后不瞑目的眼死死盯在那枚牢牢钉在铁塔钢筋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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