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似乎衔接起来了。
冯涧桥看着自己从马背上击落，身佩相同盔甲标识的士兵正将剑从马匹上拔出来，另一同样的士兵挥剑劈来，前后夹击之下，抢过一匹马后冲着绝境山谷奔去。
数只箭羽飞来，提气飞身而下，劈剑在山壁上落下缓冲，然而飞箭并不不停息，万丈深渊亦见不到底。
不知是哪个箭上淬了毒，意识昏昏沉沉，身体直接跌了下去。
而后就是又遇到了那个人，这人似乎只是眼睛不好，声音到后来也逐渐恢复了。
与这人相处的日子里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只是有些时候，他总要背着这人去见两个蒙面的下属。
每次去见这两位下属，冯涧桥便又觉得梦中的自己愈加烦躁了几分。
这人似乎告诉了自己他的名字，是沾着茶水写在桌子上的。
像是繁体字，看起来有些难以理解。
叫什么来着？
自己还常叫来着，是什么来着？
梦中一张盖着蓝绸纹金红饕餮的方桌前，那人又端了杯茶，自己的声音有些犹豫和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开口道——
冯涧桥忽然感觉自己的头要裂开了，一种灭顶的疼从天灵盖穿击而过，他来不及思考，他想自己这才是要死了。
他忽然对自己生出一丝可悲的怜悯，不知为何要与那人过不去，不知为何自己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若是那人在或许就好了。
唯有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明白自己心之所求——
“褚涉。”
“冯涧桥！”
熟悉地声音有些焦躁，语气如记忆中那般温柔，带着些救赎的暖意。
“冯涧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许久未合上的眼睛终于感觉到了湿润的舒适，头上的装置已经被全部去除，四肢的枷锁也被解开了，整个人完全失去重心向前面倒去，于半空被人接住放在肩上，冯涧桥终于在黑暗中感觉到了一丝喘息。
不知躺了过久，冯涧桥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浑身若散了架般，脑子却在一瞬间完全清醒了过来。
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由红木铺设的高级套房，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对了，褚涉。
从床上下来，他拉开了正对着的推拉门，门被拉开得一刻，他与来者撞了满怀：“呃对不起，抱歉。”
褚涉微微皱眉看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冯涧桥看他的表情却想得是这人还在生气，自己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没，没了，我没事了，谢谢你救了我。”
“我没救你。”褚涉保持神色不变，语气有些生硬。
冯涧桥想着自己是真的惹到他了：“那也谢谢你带我出来。”
“你身体都没事了？”
“没事了。”
冯涧桥看着他，不由有些心虚，咬了咬嘴唇：“我还有任务要完成，等我出去我再好好答谢你，我先走了。”
褚涉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冯涧桥侧身从这人与门间隔的窄缝里试图走过去，还没跨出两步，褚涉伸手拦住了他：“你就那么不愿意看见我？”
“没有。”否定脱口而出，对上视线时又下意识避开。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语气中是压抑着的怒气。
冯涧桥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你了而已。”
“你觉得这是在麻烦？”
感觉到对方语气中极重的怒意和不耐烦，冯涧桥觉得很是心慌，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褚涉冷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你倒是瞧得起自己。”
这话像是一阵寒风，吹落了蒙在他心上的遮羞布，吹透了围在他周身脆弱不堪的防线，浸入了骨头里。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这人而言只不过是“任务”而已，是被玩弄在股掌间的凡人生魂。
低下眼睛：“不会的。”
不想再多待片刻，转身向敞开的门口走去。
突然，门被一阵风关上，发出“砰”得一声响。
“我没说你可以走了。”褚涉看向他，勾起得唇略带讽刺，“再说，你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冯涧桥转头看他：“那你想做什么？”
“你可以猜一猜。”
褚涉迈步朝他走来，手指间的黑雾隐隐约约。
冯涧桥往后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你不是你会被眼制约吗？”
“是啊。”褚涉偏了偏头，神色戏谑，“你也不是正常玩家呀。”
这话听得冯涧桥心思一沉，他倒是没忘自己是世界bug的问题，没想到这人在这里等着他呢。
“你想干什么？”
这是冯涧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褚涉手指间环绕的黑色物质，上一次也是这样的威胁，在听到这人亲口承认了身份时。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想从你身上找到关于棺中世界的一些突破口。”
他当然没忘，这是第一个世界出来后相见时这人给出的有关于“帮助”自己的解释，这人说得每句话他都在书桌前反复了思忖不知多少遍。
黑线缠着雾出手极快，时间似乎安静了一瞬。
冯涧桥有些愣住，他看到褚涉朝自己走来，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
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些紫色的雾，随即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褚涉捻着手指，这团雾气在他的指尖跳了几下，像是有生命般雀跃了起来，倏尔在空中旋成一个小圈跃入了冯涧桥的手心里。
紫气入掌，一下便消失了半截。
褚涉愣了一下，眼前的情景像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表情随即变得很是难堪。
随后变换了雾气，环环绕绕在面前的人后脖颈处，贴近微突的脊椎骨，似切似磋，约莫半晌，蓦地将雾气按在了手掌心里。
冯涧桥隐约瞥见眼前这人的手掌上留下了极深的一道裂痕，裂痕发黑，与皮肤相接的地方翻出狰狞的同色细纹。
褚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心，里面源源不断流出黑色的细烟，等烟雾停止流动，掌心的裂痕愈加清晰。
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冯涧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束缚忽然没了，他下意识瞥向自己的手，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褚涉已经恢复了刚才的神色，盯着冯涧桥：“在上个世界你说你做了个梦，梦到了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而已。”
“我也记不清楚了，可能是战争之类的。”
褚涉沉默了一会儿：“好吧。”
冯涧桥有些疑惑：“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脑子有问题。”
冯涧桥听了一愣，寻思着自己难不成得了什么绝症？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是要死了吗？”
褚涉凉凉地看着他：“这倒不至于。”
冯涧桥却已经隐约感觉到头疼了，没往别地方想：“呃，行吧。”
“走吧，带你出去。”褚涉顿了顿，补充道，“角色任务，不算麻烦。”
冯涧桥倒没想这个，他在想自己为何年纪轻轻居然身患重病，这倒显得眼前的游戏任务也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早晚都要死，不过至少也需要跟外面的人道个别再说。
他过于沉浸在自己脑子得病的思绪里，以至于忽略了身旁的人忍半天憋不住了有些好笑的神情。
最后两人出了大厦，冯涧桥稀里糊涂地跟着褚涉上了车，车里驾驶仓与座椅相隔开，座椅是特殊皮革做成的，坐起来相当舒服。
等下了车，冯涧桥才缓过神来：“我坐你这个没事吗？”
“有事，但也只是你有事。”
“……”冯涧桥有些无语，他总觉得眼前这人哪不太对。
“反正坐都坐了。”褚涉淡淡地看着他，“祝你好运。”
随后，前者将车窗摇上，离开了。透过显示屏上对后方事物的捕捉，褚涉看着那人微微眯了眯眼，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冯涧桥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往桥洞里走去。
门上显示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三分，日期为18号，已经过去了一整天了。
伸手敲了敲隔壁RIS特的门，出乎意料，这人竟然在家。
“……LAN至？我天！你今天没去上班吗？”RIS特见到冯涧桥差点儿叫了起来，眼神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你今天也没去上班吗？”冯涧桥将问题反问回去。
“我天！我这不是请假了吗？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冯涧桥看着他，想了想：“嗯是有点。”
“来，进来朋友，你还好吗？完了，也不知道谁会替咱们的班次，那趟车真不是人能送的！”RIS特打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冯涧桥摆摆手：“不了，我来就是想问你个事儿。”
“嗯？又碰见什么问题了？”
“你知道红蓝旗在哪儿吗？”
RIS特的表情更加古怪起来，随后又隐隐有些猥琐：“哈？你忘了这地方在哪？前几天我以为你刚去呢。”
冯涧桥想到第一次见他离开时，这人也是这幅表情，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太好的答案。
“真没想到你连这地方在哪都忘了。那你还记得去找谁吗？”RIS特揶揄道。
“记得。”
RIS特干脆笑了起来：“就平时上班那路，往洪流三号那边坐，坐几站就到了，有报站的，这么近你都给忘了，真行啊朋友。”
冯涧桥点头道谢，临走时忽然问了一句：“你今天不去吗？”
“我？”RIS特微微皱眉，紧接着就叹了口气，“我不行啊，我有别的事情。”
“你最近看起来很忙，在忙什么？”
“没什么。”RIS特挤挤眼睛，“不是刚认识个姑娘吗？不去了，不好不好。”
冯涧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不好，那我先不打扰你了。”
“诶，好，过几天我就去上班了。”RIS特笑着说道，却看起来有几分像是僵硬的皮笑肉不笑。
“嗯好。”
冯涧桥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身后RIS特也没有及时将门关上，在背后隐隐约约地注视下，他决定先去花园中溜达一圈。
红蓝旗这地方是昨天那个叫雷肖克的长官提出来的，经过RIS特的含糊其辞，这里估计就是这座城市里的红灯区了。
他一开始以为这是自己的任务提示，虽然是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告知他的。
回想昨日雷肖克与克布两人很明显就是在唱双簧戏，或许两人的审刑重点有些不同，前者像是更关注于“组织”的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又不太能为“他们”所知道。
后者则像是更注重于让自己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作为一个替罪羊，那些砍头的案件与杀手也并不是像奉向来所描述的那样。
仔细思考被抓时候的情景，冯涧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公园里偶尔经过几个城市里的市民，园中的摄像头都会随着这些人的走动而旋转照射的方向。
远处流浪汉的破草席已经都不见了，他盯着那片空地有些出神。
空地上的草已经被压平了，翻出黄白色的土地，他可以看清上面草尖的每一缕细络和土壤中若沙砾般大小的微石。
他有些眼晕起来，冯涧桥底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昨晚被扣上了这世界独有的酷刑，那般生不如死的滋味让他现在也是浑身一颤。
理智告诉自己要去分析这次审讯背后的意义，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此刻自己身体上竟然感觉不到一点残留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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