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月光
“小海，让你若水表哥带你亲自登门向历王公子请罪，这事儿就算完了。”姑父喝了一口茶，道。
“可是那个朱佑芳他修习邪术……”
姑父站起来，道：“小海，别人都只看到你失手将那……（“烤鱿鱼。”姑母在旁边帮腔）烤鱿鱼扔在小历王金冠上了。然后还和那个小和尚打伤了王府三个家丁。”姑父以手扶额，“小海，你知不知道，冒犯皇族宗亲叫做以下犯上，大不敬，是十恶不赦的罪。就算是你姑父我，真若是被言官参一本，闹到礼部论起来，也得担罪。”
“他也打我们了，而且是他们先动的手——这不公平！”
姑父叹了口气，道：“小海，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历王是看在小历王没有受伤的份儿上，不想耽搁了明天中元节的御赐祭典，才从轻发落的。
以后你闹事之前，先想想后果——你看看那个小和尚，他还被绑在栈桥的木头桩子上呢，这更不公平。我累了，让我歇会行吗？小海，千万别再闹事了。”姑父和爹爹起身走了，仿佛在商议什么事。
小海听力灵敏——从小她听觉嗅觉似乎异于常人，她能听见姑父和爹爹切切私语：“千万不能让历王盯上小海。还有你，沈云。”“嗯，历王他以前见过我。”“所有的事都由我和内子出面——这次千万不能让他见着你的面，认出你就是沈自丹——不然你怎么解释你有孩子这件事？药师的事情万一叫他们再翻出来，小海就危险了。”“嗯，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担心小海。”
“怎么？”“小海性子太像她妈妈了——她不会听劝的。”“哎——”姑父叹气。
姑姑上前，把她领走到女宾的东厢房，道：“小海，你知不知道，小历王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和你姑父要你，当时情况多么危机。你姑父为了保你，说你是我们家媳妇，还让你表哥出面和历王府交换利益，历王是看在你姑父的面子上才没敢追究的。你和你表哥的婚事，既然昭告了天下，就必须定下来了。”
晚上，沈小海百般不愿地道：
“爹爹！你不是答应我和姑姑说我不要嫁给表哥了吗？”
“小海，现在已经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了，只能以这个先搪塞过去。纵使你姑父求情，那个小和尚还要被绑在栈桥上示众七天呢，你要是真担心他，就去给他送水送饭吧。”
“可是，这不公平！”小海气得浑身发抖。
沈盟主低下身子，平视着女孩：“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爹，朱佑芳那混蛋修习冰刺红药，他身上有寒玉的灵力——他还说我是巫女，所以他才开口的，他才是坏人！咱们应该去救那个小和尚！”小海委屈至极，嚷嚷起来，却发现爹爹神色如常，仿佛早已经知道一切，他认真地盯着小海，道：“小海，你的处境比那个小和尚要更危险。眼下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沈小海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突然觉得很绝望、很绝望，突兀地问道：“爹，所以我是白老虎生的吗？若我是白老虎，我就去吃了那群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沈盟主转过头，有点吃惊地望着她。伸手把她揽入怀里，拍拍她的脑袋道：“小海，不行，不可以这么想；若是你变成白老虎，你舍得弟弟妹妹，和爹爹我吗？”
“那我要去看小和尚。”
“早知道你会有这招。”爹爹掏出一截白蜡烛，“小王爷的人肯定还会暗中盯着你们，把他们都迷倒，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给小和尚喂水喂饭足够了。他们醒来不会记得的。”
******
明天就是中元节了——十四月亮就很圆了。眼神好的人能看到上面的环形山。——环形山？
小海一边认为这肯定是迷烟蜡烛的副作用，一边高兴地看着看守的府兵噼里啪啦地东倒西歪。
“圆能，是我！”她跑上去，赶紧把绳子从圆能身上解开，绳子若是捆得时间太长，手脚缺血，可是会掉下来的。她盯着圆能透明的眼睛，明明如月，却始终五感交杂，说不出话。
感激，愧疚自己没有受到惩罚，高兴能来救援和心疼朋友受到的折磨。
“你，你手麻了，我、我喂你吧。你，你就别推辞了。”沈小海紧张得声音都结巴了。
圆能侧头看看她，破天荒头一回没有推辞，也没有用衣袖遮挡自己和女孩的肌肤相碰触。
“对……对不住，我没能救下你，自己倒跑了，还叫姑父去求情。前一秒还反对和表哥的婚事，下一秒就借着姑父家的旗号逃避危难。我真卑鄙……”沈小海心中想着，乱七八糟的句子纠结在脑海里，情感像海面上明晃晃的月亮一样，月光却碎在海波上，始终凝不成一句话。
“你……怪我吗？”最后她只能说。
圆能喝了两口粥，恢复了一些体力，突然开口道：“我很快活。”
“什么？！”
圆能牡鹿似的眼睛望向大海，反射着月亮明晃晃的光，道：“小海施主，你别难过。我虽然被绑在这里，受了不公的惩罚，但此刻，我心里却很澄净，有种快活打心底升起来。以前我学打拳，日日苦练，都是为了接住三师兄的飞铙，从来没想过，原来我能济世救人。今天因为你，我体会到了佛陀渡人的快活。
原来渡人比伤人快活十倍。就比如，我被绑在这里，虽然身体受到日晒冷风和饥饿，经历劫数，但心里却觉得和佛陀更近了。因为经历过就失去了恐惧，示众之刑仿佛清风蛛丝，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你虽然没受罚，心里却很忐忑愧疚；小僧虽受了皮肉之苦，但心里却很澄明平静。
师父说过，俗眼视之为悲，佛眼视之为喜，就是这个意思。”
沈小海目中光芒难以形容，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把头靠在圆能肩上。
把圆能吓得赶紧又念阿弥陀佛。
沈小海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此刻你不应当把我当成一个女子，而是应当把我看成你从猎人枪口下救下来的白老虎。若是这老虎此时靠到你手上表示感激，你也把它当成**淫邪之念吗？还不是你自己六根不够清净，不能看透色即是空。”
圆能叫她的话语惊呆了，道：“无量寿佛有大能，是小僧不如姑娘，是小僧心里有淫邪之念……呸呸呸。”他脸微微有点红了，但他十分感激此时小海闭着眼靠在他肩上，装作没听到。
“喂，圆能，也带我去到无量光无量寿的极乐世界吧。我想那里一定没有王爷和小和尚的区别，也没有侯府少奶奶和侠女的高低。”小海睁开眼睛，遥遥眺望着被月光照亮的海面，仿佛要望向海天的尽头。
“嗯，那里众生平等。”
他们只需要享受此时此刻心灵相通的情感最纯洁的部分，年轻而纯洁的心灵。
并无邪念。
******
突然，一道冷气从他们身后袭来。沈小海和圆能两人跳起，躲开了这一剑。
“朱佑芳，你是不是心理变态？”
“大胆！”周围的家丁都喊道。
朱佑芳冷笑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既然你们俩被小王拿了现行，咱们就理论理论，看看谁丢这个人。”
“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小王小王，皇上给你封王了吗，你就天天自称小王爷？我看你是只能靠父荫的小王吧，该叫你小王八才对！对，乌龟蛋小王八！还有你这种争着当龟的人！
海龟就是嘬鱿鱼的，怪不得你要隔空召唤我的烤鱿鱼吃！小王八，你是不是饿了呀？”沈小海若是放弃了盟主小姐的约束，放飞自我骂起街来，倒是自然天成、活灵活现的。
圆能一边内心提醒自己出家人戒恶语，却实在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海上起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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