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踩着朦胧月色回到了灯笼铺。
悬挂在大门口的金鱼灯笼已被点亮，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暖黄色光芒，几只蛾子不断地在光影下扑腾着，发出“沙沙沙”的细微响动。
她小心翼翼地将大门缓缓推开，张娘子的正房里已是一片漆黑，想来已经歇下了。
青棠步履轻盈地回到了房间，发觉长案上摆了一只红漆团盒。揭开团盒的盖子，里面装着还留有余温的吃食。
浇着酱醋汁的槐叶淘，夹杂着碧绿的苍耳饭，香气扑鼻的青虾辣羹，再有一罐竹筒装着的漉梨汁。
青棠漠然的脸上溢出些许笑容。
用过饭后，她便坐在长案前，细细拣出几枚陈年竹片，按照张娘子白日里教授的技法，开始尝试制作一个简易的纱灯。
“当当当——”
轩榥外骤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青棠放下手中摆弄的竹片，径直走到了长案前，“吱呀”一声拉开了轩榥。
眼前赫然出现了云郁遥那张脸。
小神官冲她眨了眨眼，瞳孔乌黑清亮，嘴角弯弯，像极了月夜下的狐狸。
“寻我有什么事吗？”
青棠将轩榥完全敞开，面上浮起一抹笑意。
云郁遥狡黠一笑，从挎包中掏出了一颗暗红色的珠子，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是？”
青棠拾起那枚珠子，垂眸询问。
“这是祸斗兽的妖丹。”云郁遥眼眸亮晶晶的，倒映着烛火的微光，语气欢快，“送给你的。”
“送给我？”青棠嘴角漾着笑，眼底带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多谢。”
“那我们就开始吧！”
云郁遥从轩榥外朝青棠伸出了一只手。
“这是要去做什么？”
青棠虽不解，但还是反握住了云郁遥的手，轻巧一跃，落在了她的身测。
“自然是来帮你修补灵体呀！”
云郁遥拉着美人的手，语调轻快。
“修补灵体？”
青棠的笑容短暂地凝滞了一下。
“你不相信我吗？”
云郁遥的眼里丝丝缕缕满是期待，真诚又清澈。
青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掩住眼底失落的悲凉，默默地随着她来到了院子。
“我在院子里布下了结界，不必担忧他人注意到我们此处的响动。”云郁遥见美人顺从了自己，眉宇间都荡开了笑意，“祸斗是食火之兽，其进食的火焰可通过这枚妖丹炼化，它或许可将你溢出的灵力平息。我先用聚灵阵将你体内无法控制的灵力聚集，然后再将这枚妖丹放入你的体内。”
青棠的眼底陡然流露出异彩。
“若是你的灵力得到抑制，那便不会招来大旱，这样的话你便可以离开赤水之北了。”云郁遥嘴角勾起一抹笑，循循善诱着眼前的美人，“或许不久后还可以重返神界！”
万籁俱静，月华如水，聒噪地蝉鸣一阵一阵地传来，扰人心神。
云郁遥绞尽脑汁地搜寻着脑海中有关聚灵阵阵图的记忆。
作为星衍宗的弟子，她自幼便修习阵法咒术。
可上有师兄师姐万般宠溺，下有一众山野精怪马首是瞻，整日里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房揭瓦，多年以来一事无成，活成了师门上下唯一的废物。
她曾经对此毫不在意，既有师门庇护，混吃等死即可。
以至于阵法上颇有不足。
两个时辰过去后，聚灵阵只绘出了大约四成。
云郁遥微微叹了口气，人界有话说的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当下还未至垂暮之年呢，就已悔不当初了。
口中突然被塞入一块软糯的东西，云郁遥闭起嘴慢慢咀嚼着，发觉原来是块枣泥糕。
口感软糯，枣泥香甜，最无与伦比的是，这是美人的亲手投喂。
云郁遥眯着眼陶醉，娇俏地揽着青棠的手臂：“我还要一块糕点。”
青棠无奈地笑笑，又从青花瓷盘上拣了块枣泥糕递到了她的嘴边。
云郁遥就着美人的纤纤玉手“嗷呜”一口把糕点叼住，便美滋滋地继续绘制阵法图了。
“你我无亲无故，为何要帮我？”
将青花瓷盘在石桌上搁置好后，青棠突然问出声。
“因为你美啊！”云郁遥手中的动作一顿，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最看不得美人受苦了。”
“你是在可怜我。”
青棠垂下眼眸，目光炯炯如炬，斩钉截铁地回了她一句。
“你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云郁遥倒也没太惊讶，噗呲一声笑了，语调又轻又快地回了一句，“但这妖丹可不是白送给你的，我可是要收取报酬的。”
“可现在我一无所有，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作为报酬。”
青棠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
刺耳的蝉鸣渐渐停歇，清凉夜风徐徐吹来，风中带着栀子花的清香，逐渐吹散了起初的燥意。
云郁遥慢腾腾起身，胡乱地将手在衣袖上擦了两下，她缓缓走至距青棠三尺远的位置，然后踮起脚尖俯身向她靠近。
青棠只觉得发髻一松，眼前那人似乎将她别在发髻上的孔雀翎羽给取了下来。
云郁遥拎着一片孔雀翎羽道：“喏，这就是我要收取的报酬。”
握在手中的孔雀翎羽莫约三寸大小，在月光下闪动着蓝绿色的光泽，好似一方无瑕的的翡翠，精致无比。
青棠哑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枚孔雀翎羽是她从汤谷意外得来之物，既可当作日常发饰，还可作为载人御风而行的法器。
“此翎羽并非什么稀罕难得之物，与祸斗兽妖丹的价值并不对等。”
青棠轻轻提醒了一句。
“足够了。我拿走翎羽，你我便两不相欠。这是一场你情我愿、公平公正的交易，所以你也不必因祸斗妖丹的价值耿耿于怀，从而对我心存感激以至于愧疚。”
云郁遥眉眼一片温和，她将那枚翎羽收入腰间的挎包中，回到原地继续修补那个未完成的阵法。
一个雪白的团子陡然窜进云郁遥的怀中。
“我们的小朏朏怎么来啦？”她揉着朏朏圆嘟嘟的小脸，“半夜不睡觉，雪白的小猫咪是会变成食铁兽的！”
朏朏满腹委屈，“嗷呜”一口咬在了云郁遥的手腕上，又害怕真得将人咬疼了，松开口一下一下舔舐着被它咬成泛红的那处。
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缓缓从漆黑的夜色走了出来。
是玄瑜。
此时月亮恰好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皎皎月光温柔地泻下，落在他的眉间，月华如水，白璧无瑕，但真是一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
“你怎么也过来了？”
云郁遥的视线上抬，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某些人深更半夜在外头乐不思蜀，”玄瑜悠然地踏着步子，瞥了一眼石桌上的枣泥糕与漉梨浆，低低地笑了一声，“还将自己的爱宠抛下置之不理，来扰人清静。”
夜里他本欲寻云郁遥询问些事情，走到她的房门前时，那屋门轻轻一叩，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往里一瞧，漆黑空旷的卧室里空无一人，只剩只小兽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
不用细想，她肯定是去灯笼铺寻青棠了。
事情本可以留到明日再来寻问，可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抱起小兽便寻了过来。
“我的这只爱宠确实好，品相上乘，聪敏伶俐，也是十分黏人的，发觉我半夜离开了，这不巴巴地寻了过来，但唯有一点另我十分不满意，”云郁遥点点朏朏的三角形的小嘴，狡黠地看了玄瑜一眼，“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玄瑜在口头上一向讨不到什么好处，正欲抱起小兽在一旁歇着，垂眸看见云郁遥那个绘制了一半的阵法，忽而戏谑地开口了：“当真是出自星衍宗的天才灵阵师，耗费了短短两个时辰就将聚灵阵绘制了一半。”
云郁遥听出他话中的阴阳怪气，面无表情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来。”
但是，他果真来了。
玄瑜径直走上前来，他撩起衣袍的下摆，缓缓半蹲下来，修长的手指祭出一丝灵力，一点一点填充着她未绘制的部分。
云郁遥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拿手肘推了推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聚灵阵是我星衍宗独门阵法，为何你也会？”
玄瑜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伸出两指往她的脑袋上狠狠一敲，“你求我，我便说与你缘由。”
云郁遥冷哼一声：“等绘制完阵法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时辰后，在二人通力合作下，聚灵阵终于绘制完成了。
云郁遥起身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冷哼一声：“我当神官大人有多厉害呢，原来也就个三脚猫的功夫。”
玄瑜拂去衣袍上的泥屑，神情淡淡的，懒得同她争辩。
云郁遥转身走向石桌边，笑嘻嘻地接过青棠递来的漉梨浆，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
漉梨浆清甜可口，转眼一杯便见底了。
青棠笑盈盈地为她再添上了一杯：“明日我再去采摘些新鲜的漉梨熬成梨浆，你带回去慢慢品，若是不够了，再来寻我。”
云郁遥一双眼里盛满了笑意，弯成月牙的形状。
“开始吧。”
玄瑜适时出声提醒二人。
云郁棠牵引着青棠步入了聚灵阵之中。
青棠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就算没有效果也不必太过忧心。”
云郁遥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
天边泛起橙黄色的微光，夜色逐渐消失殆尽，有鸟雀在房檐处鸣啭。
云郁遥精疲力尽，怀揣着朏朏在石桌上倒头就睡。
料峭的晨风阵阵袭来，云郁遥把脸埋在深埋在朏朏的皮毛中，时不时就会在梦中打个寒颤。
玄瑜担心她受凉，将青棠早已备下的斗篷轻轻覆盖在了这一人一兽身上。
聚灵阵四周青蓝的微光早已停歇，青棠立在其中，眼神有些飘忽，几乎要跌倒在地，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居然成功了。”
昨夜按照着小神官先前阐述的方法一步步进行，果真有了成效。
体内时常横冲直撞的灵力被祸斗兽的妖丹渐渐敛起，常年作痛的丹田也开始修复。
一切都恍然如梦。
她不会招来大旱了。
她可以离开赤水之北了。
像是有一千簇烟火在心头盛放。
青棠端端正正地朝玄瑜行礼：“多谢神君与小神官相助，青棠不胜感激。若是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势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瑜淡定从容地承受了这番谢意。
青棠神色温柔的凝视着石桌前呼呼大睡的身影，略带迟疑地开口了：“先前一直忘了询问小神官名讳，可否神君告知？”
名讳？到目前为止，他还竟不知晓此人的名讳。
玄瑜目光沉沉地瞥了云郁遥一眼。
她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竟轻轻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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