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天给白芷的劝解也解开了凌小九纠结已久的心结，那日之后，他不再将自己锁在屋内，久违地再度看到他出现在前厅与大家一起坐着吃饭，其他人无不对此感到惊奇。
苏木松了口气，以为是白芷的陪伴起了效，为此还特地买了支漂亮的簪子赠予她以示感谢。
“你说小九哥哥？可我没做什么呀？”拿着手中的簪子，白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倒是你，怎么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
可苏木看上去好似对此毫不知情，或许他只是觉得好看，于是就顺手买下来了，乞丐出身的他又怎会知道赠人簪子的意义。
“算了，没什么，谢谢你的簪子，我很喜欢。”
白芷讲完后，空气陷入了一时的寂静，苏木挠着头，白芷低头看簪子，少了凌小九为媒介，他们两人私下见面都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好。
“我……”
“你……”
同时地开口，相视又是极度的尴尬，苏木干咳了一声，移开视线示意白芷先说。
“小九哥哥邀我一会儿去凉亭，他煮了酱肉，你要不要一起去吃？”
“啊，好……好啊。”
结结巴巴地应着，此去的路上又是尴尬地找不到话聊，直到在凉亭见到了等候的凌小九，他们两人紧绷的神经这才终于松弛下来。
“怎么回事？你俩怎么像打了败仗一样？”
凌小九刚抬头就见那两人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匆匆地朝他快步走来，等终于进了凉亭又纷纷瘫坐在凳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才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样。
“咳……没事，肉呢，我可是听说你煮了酱肉这才特地过来的。”苏木嚷嚷着要吃肉随即岔开了话题。
凌小九的手艺如何，没有人比苏木更加清楚，他们一起流浪的三年里，若是盘缠不够或是只能露宿街头，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烤鱼烤野兔，凌小九都能做得非常可口。
“能吃到小九做的佳肴，真是此生最幸福的事了。”
没料到苏木会突然加入，所以凌小九并未准备他最爱的好酒，光吃肉当然会腻，苏木不喜欢喝茶，所以没过一会儿便自己跑去屋里找酒喝了。
苏木一走，白芷顿时放下架子开始大口扒肉，凌小九看着她，心中微动，不禁这般问道：“白芷，你觉得……苏木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
“那如果……有人想给他牵线，你觉得他有几成把握？”
听到这里，白芷不禁放下筷子，支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嗯……苏木这人吧，虽然嘴巴笨了一点，反应也不是很灵光，但至少为人忠厚，本领高强，长得……也还不错，岁数也正值壮年，如果对方是个普通的女子，应当是会喜欢他的。”
“那……你可喜欢？”
听到这里，要是白芷再没反应过来那未免也太过愚钝了，意识到凌小九话中的意思，她的脸上顿时通红一片，一拳锤在凌小九的胳膊上让他不要乱说话。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锤在胳膊上的力道不重，凌小九也知道白芷她并没有真的生气，“苏木是个很好的人，若有一日离开了此地，我倒希望你们路上能做个伴。”
讲到这，原本还在羞涩的白芷突然有些不高兴了。
“我就守着小九哥哥，哪儿也不去。”
她拾起筷子重新开始闷头吃东西，直到苏木回来她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苏木的怀里抱着两坛凌小九当初送给他的上好佳酿，只是跟着他一同过来的不仅仅只有这两坛酒而已。
“路上碰到了杨二哥和张旭，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想着这反正还有空位，所以我就把他们一块儿叫来了，没事吧？”
最后一句问的是凌小九，毕竟曾经他和杨智贤的关系闹得那么僵，若今日能够把话说清，化干戈为玉帛，同在一个屋檐下，就算不能结成连理枝，日后相处至少也能少些尴尬。
白芷瞧见是这两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她显然还在记着前几日的仇，可凌小九本人看上去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
“当然，我去给两位准备碗筷。”
见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反应激烈，苏木也稍稍松了口气，他开了坛酒，给两人分别满上，可正给杨智贤倒酒时，却忽然听那人问道：“这酱肉……是从山下的哪家酒楼里买的呢？”
说起来，自他和凌小九闹僵后便再也没吃到过那人曾经夜夜送来的酱肉，虽然凌小九曾说这是从山下买来的，可他寻遍了山下的每处酒楼，却再也没找到过和那时相同的味道。
“买？”苏木放下酒坛，失声笑了出来，“杨二哥，我保证你此生再买不到和今天一样的酱肉，因为这玩意儿只有咱小九做得出来。”
“是吗……”
杨智贤看着桌上的肉，可这看上去和自己当初吃过的相差不多，尝了一口后他便更是确定，这就是凌小九当初每晚送来给他的菜肴。
还说什么是从商贩那买来的，原来，这都是他亲自下厨做的啊。
“说起来，最近官府那边倒是风平浪静，韩勇虽然还驻扎在山下，可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动静了，不知又在酝酿什么幺蛾子。”
“说到这个。”张旭听了也来了兴致，他放下酒碗对苏木说道，“前些日子我派手下前去打听，可谁曾想那江宁府突然全城封锁，城内外进出都严加看管，连只鸟都飞不进去，真不知道里面又在搞什么，要是能混入城中打听虚实就好了。”
“还能搞什么，总不可能是在偷偷集结兵力吧？”苏木笑道，“那周扒皮倒是坚持不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折损了多少人马却还是不肯放弃，像是一定要打下石关寨不可。”
“你们说的那个周扒皮，他很厉害吗？”一直在默默旁听的白芷突然开口问道，“既然不慎叨扰，为何不一鼓作气攻下江宁府呢？”
“是吧是吧，白姑娘也这么觉得吧。”像是终于找到了知己，张旭一拍桌子激动得差点都要站起来，“我早就说过还不如打下江宁府一了百了，可大哥二哥他们就是不同意。”
“不可，贸然攻打江宁府，不仅城中百姓受到牵连，若是因此惹恼了朝廷，只怕到时候来的就不是周柏丕这等货色了。”
张旭对白芷一摊手，似乎在说你看我就说吧。
“杨二哥心思缜密，打仗嘛，总归还是小心一点好。”见众人都在调侃杨智贤，凌小九忍不住为其说话道，“一个韩勇都几次让山寨处于危急之地，若再多来几个这样的人物，岂不是会给山寨带来灭顶之灾。”
“怕什么，来一个我们打一个，来一对我们就打一双。”张旭双颊绯红，苏木带来的酒实在好喝，他自坐下后就忍不住一直在喝酒，此刻喝得有点多，情绪也渐渐高涨起来。
“白姑娘，到时候你可得躲远点，刀剑无眼，那些官兵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手下留情。”
“女子，女子怎么了？难道是我想生为女子的吗？”这话显然踩到了白芷的尾巴，想到曾经财主的所作所为，想到自己没办法与之抗衡，想到凌小九的拒绝，再到如今被人小瞧，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她身为女子，谁让这世道就对女子不公呢。
“若我不是女子，又怎会被逼无奈不得不告别父母，若我不是女子，早就八抬大轿把小九哥哥风风光光地娶回家了。”
凌小九听着差点一口茶直接喷出来。
“这个……大，大可不必。”
“可我只是个女子，就算有武艺傍身却依旧还是改变不了被人另眼相看的事实。”
“你是个女子……”苏木喃喃道，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拍案而起，“是啊，你是个女子！”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张旭的酒都被惊醒了三分。
“苏木兄弟，你莫不是……一直以为白姑娘她是个男的吧？”
“啧，什么话。”苏木一挥手，“我的意思是那江宁府的守城士兵为了谨防探子混入城中，所以对来往的壮年男子都盘查得极为仔细，可若是我们派一个女子进去呢？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提防软弱的女子吧。”
“可这未免也太过冒险，白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稍有差错，恐是有去无回。”
“我可以。”杨智贤还未说完，白芷就匆忙应道，“没关系的，我在外游走了两年，混进一座城内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可如今的江宁府不比寻常城池，若你此去有个好歹……我不会同意的，大哥他也不会同意的。”
“二哥！”
“如果……”眼见几人就要争执起来，凌小九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如果让我去呢？”
“小九？”
“你什么意思？”
杨智贤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凌小九的话让他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杨二哥，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曾在江宁府见过一面。”
明明没过去多久，却仿佛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在他们还针锋相对的时候，在凌小九还没有彻底喜欢上杨智贤的时候，他们曾为了一把刀大打出手，不可一世的杨智贤也会在他看不起的凌小九身上连吃两次暗亏。
“那时为了摸清周柏丕押送寿礼的车队究竟如何，我和苏木哥哥曾在城内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面的街坊布局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这次混入城中打探，也没有人比我们更适合去。”
话虽如此，可杨智贤还是不放心。
“杨二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苏木正色道，“官兵步步紧逼，如今又不知在城内计划什么，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吧。况且小九的易容有多高超张旭也曾见过，朝廷追捕了我们三年都没抓到，难道他一个小小的江宁府就能把我们给困住了吗？”
“可是……”
“况且这不是还有我在吗，有我陪着小九一起去，两个人路上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就当是雌雄大盗再度出世，不会有事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了，就算是杨智贤也找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们了，最后他只能默默地说自己会找万二郎商量一下，也算是变相地同意了两人的这个提议。
万二郎一开始也确实如杨智贤所料并不同意，可苏木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段时间万二郎其实也在疑惑，韩勇突然按兵不动，江宁府又突然城门紧闭，城内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可山寨的探子进不去，他们就如同被蒙在鼓里一般，越是不知道敌情，就越是对接下来的遭遇感到担心。
“苏木让我相信凌小九的易容，可我……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还是会担心。”
万二郎闻言一惊，他略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在……担心小九兄弟？”
杨智贤点了点头，可随即反应过来万二郎话中的意思。
“不，不是，我是说……大哥！”
万二郎哈哈笑了起来，被调侃的杨智贤羞恼地抱着胳膊，转过身去不再看万二郎了。
“好了好了，不同你玩笑了，照眼下的情形来看，确实唯有这一条路可行，只是这其中涉及的细枝末节甚多，若到时候东窗事发，我们也得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才行。”
两人就这么商量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渐亮他们才终于安排妥当。
临行这天，万二郎带着其他人前来山寨门口送别苏木和凌小九，此刻的苏木已经扮上了老翁的样貌，手中持着一根拐杖，若不是他脊背挺直步态稳健，谁人见了都不会觉得这老翁有何异样。
“哎呀，小九兄弟的易容术，果真是出神入化，不管见过几次都得拍手称绝啊。”张旭围着苏木来来回回地看着，时不时地还伸手戳一戳苏木脸上的褶皱，触手竟然真的像是人皮一般的感觉。
“说起来，小九兄弟呢，怎么只有苏木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拍掉张旭在他脸上作乱的手，苏木小心地摸了摸脸上的伪装，好在没有被弄掉。
“小九的那身打扮比较繁琐，他怕你们等急了，便让我先来这边，他一会儿就到。”
说话间就听寨内传来一阵骚动，他们回头，刚好看到打扮完了的凌小九在白芷的陪伴下朝着他们走来。
轻薄的罗衫裹紧襕裙，显出底下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裸露的锁骨，修长的脖颈，白皙的脸颊配上朱红的小嘴，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勾人心弦，如墨的长发梳成了云鬓，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一支银簪插在发内，每走动一步，簪子上的流苏都会随之轻轻摇晃，看上去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杨智贤忍不住看愣在原地，看着他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纤腰，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开始回想起曾经教授凌小九刀法时两人短暂的身体接触。
他抓过他的手腕，碰过他的腰肢，曾经的他怎么就没察觉到面前这人的身段呢？
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心猿意马地想些什么时，杨智贤脸上一热，匆忙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其实不止是他，山寨众人都对这突然出现的貌美女子好奇不已，喽啰们拥挤着探着脑袋，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贴到凌小九的身上去。
张旭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他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惊得连嘴都忘记合拢了。
“虽说是为了混进城才扮作女子，可这般美艳，是否会适得其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万二郎不放心地问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苏木冲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宽心，“我和小九商量了一下，与其在城内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惹人怀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的目的。”
“没错，我们此行为了就是能进入江宁府的勾栏院，只要声势够大，不怕那鱼儿不上钩。”凌小九此刻也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他换上了女子的声音，只听得婉转柔和，却又让人觉得妩媚多情。
“我曾听城中百姓说到，那周柏丕也不是个廉正之人，与其咱们想破了脑袋要混入他府中探听情况，还不如让他亲自把我接进去。”
“这……会不会太过冒险，若你未能及时脱身，岂不是真的会被那周扒皮占了便宜。”
万二郎刚说完，就听一旁的杨智贤突然一拳砸在了寨门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几人侧目，靠在寨门边的张旭惊得一个哆嗦，长大的嘴也吓得终于合上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凌小九扫了那边一眼，见杨智贤只是锤了一拳又默默不说话，随即便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万二郎，“再说了万大哥，您莫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再难对付的男人我都见过，只是区区一个周柏丕，又怎会应付不来。”
“行了行了，万大哥，你要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天黑前就进不了城了。”苏木拉过凌小九向众人一一拜别，“我们会小心的，你们也是。”
苏木都这般说了，万二郎就算再担忧也只能把心放回肚子里。
“苏木兄弟，小九兄弟，一路保重。”
“小九哥哥，苏木……哥哥，千万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白芷站在寨门外，看着远处的那两人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不知为何，心中满满的都是不安。
但愿，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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