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杀了他了！”
梅姨的尖叫声让崔景澄恢复了理智，短暂冷静下来。
是了，他还没必要为一个拙劣的骗子乱了方寸，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影响他的心情，除了他自己。
松开禁锢将人丢回地面，他绕开惊惶哭泣，哆嗦上前试探呼吸的梅姨，一步一步，再次去往楼上。
他需要理清全部的思路，比如，从前的他在从事什么样的事业，有没有整体规划，活成那个状态的原因，诸如此类。
黎明将至的时候，崔景澄再度离开阁楼，心中已经一片澄明。
那个骗子缩在沙发，梅姨在给他上药，换纱布。崔景澄走过去，一把将人拽起，不管身后梅姨的哭喊和求饶，直接将骗子和那破烂的衬衣一并拖拽到屋外。
“穿上它，跟我走。”崔景澄不带情绪地说。
谢茗喜出望外，以为爸爸终于想通了，消气了，一时间恨不得抱着崔景澄大哭一场，但他暂时不敢。
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非要强硬地拖拽他，好几次他感觉狼狈和羞耻，想开口说自己能走，又警觉地害怕触怒崔景澄，怕他改变主意，只能一路任由他拖拽，被迫坐上副驾驶，而后一起乘飞机回到旧街区的别墅。
再次踏进熟悉的家，谢茗百感交集，眼睛红润潮湿，心也酥酥麻麻的，委屈，无助，庆幸……
一路上，崔景澄没跟他说一句话，好几次他主动找话题，想回到先前那种亲密的相处模式，但崔景澄都当他是空气，置若罔闻。
谢茗很泄气，但不敢表现出来，他想给崔景澄足够的时间接受和适应。
背上的伤火辣辣的，脖子也痛，虽然想流泪，可他没怪崔景澄，换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被人诓骗这么久，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三年。
他怎么发火，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可在看清崔景澄正在做的事之后，谢茗彻底慌了——
崔景澄拿出行李箱，在收拾他的东西，确切地说是清理。
这些年崔景澄送了他无数礼物，可他最初的那些有限的行李也始终没丢，现在崔景澄把那些本属于他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往行李箱里塞，是要赶他走。
“爸爸，请你不要这样。”谢茗扑过去，急着把东西又往外拿，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如果你没有消气，你继续打我吧，打到你满意为止，求你了，不要赶我走。”
崔景澄不理他，只沉默将他推远，继续收拾，动作越发迅速，像是已经很不耐。
谢茗再一次不管不顾冲上去的时候，崔景澄已经合上行李箱并关好锁扣，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崔景澄一手拽他一手拖箱子，把他强行锁在车里，又把箱子塞进后备箱，坐到驾驶座，一刻不停发动了车子。
城市阴云密布，整个天幕都是灰色的，看不到一点光，白天如同黑夜。
谢茗缩在座位上静静地哭，哭得身子一颤一颤。他不知道崔景澄要怎么发落他，又要将他丢到哪里。
他已经没有别的住处了。
路线越来越熟悉，谢茗吃力地分辨，原来是去往学校的路。
崔景澄要将他丢到学校，从此再也不相见了吗？
这些年送他的礼物，每一样都是他精挑细选的，那时有多温馨，此刻就有多惨烈，崔景澄一样都没留给他，连一点念想都不想给他。
憋了一路道歉和求饶的话，在车里的低气压下，谢茗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恢复了记忆的崔景澄显然对他没有感情，把他视为陌生人，甚至……憎恶的人。
他本以为三年相处的时光，总能留下一些印记，总能让崔景澄哪怕找回记忆也能对自己手下留情，却原来，真正的崔景澄是这样的。
他不爱任何人，即便错爱，也能决然放下。
这段路原本并不近，可今天车子驶得格外快，像他耗尽的耐心，谢茗甚至来不及感怀，就已经看见了校门口那熟悉的烫金大字。
再有一个月，他就能修够学分毕业了，他们就能移民了，现在呢？如梦幻泡影了吗？永远不能实现了吗？
他转头看着崔景澄，看他打开车门，顶着暴雨开启了后备箱，看他将行李箱提出来狠狠扔在路边，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谢茗紧紧缩在座椅上，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红着眼睛哽咽着冲他摇头，崔景澄开始拖拽他，用了狠力，谢茗手指紧紧抓着车门，死活不松开。
终于，崔景澄怒了，耐心告罄，狠狠掰动他的手指，指节像断裂了一样痛，可他就是不松手。
崔景澄一手继续掰他手指，另一手决绝地拧住他脖子，谢茗被迫后仰，霎时间透不过气，脸上一点点从苍白到青紫，可手却始终不甘心松开……
“下来。”崔景澄在暴雨中看他，不带一丝怜悯，谢茗的眼泪大颗掉落，他舍不得，他怎么舍得这个人，他心心念念爱了三年的人，他祈求上帝想与之共度余生的人，如果今天下了车，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怎么办……
手指断裂的脆响在狂风暴雨中没有激起更多的浪花，可心底的执念让谢茗忘了痛，只是耗尽生命一样死死扣着车门，除非十个指头都断掉，除非崔景澄拧断他的手腕，否则他死都不放开。
“下来。”崔景澄重复了一遍，显然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彻底拧断他的手。
脖子仍被死死掐着，谢茗艰难看着他，看着这张爱怜至极的脸，用最后的力气一点点地说：
“喜…欢…你…”
这句话触怒了崔景澄，他松开谢茗脖子，径直掏出枪，抵在他太阳穴：“我数三声，你不下来，你和这车我都丢进海里。”
谢茗闭上眼睛，脱力地摇头，已经说不出话。
心中吟诵最后的告白：我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我不能从你的记忆里离开…爸爸，请你杀了我，求你了…
手腕终于被拧断，再没有维持执念的心力，谢茗睁开眼睛，看崔景澄将他一把拽下车，而后用力丢到地上，跟摔开的行李箱一起，将他彻底遗弃。
雨打在脸上身上，背后的伤口上，像刀割一样痛，谢茗就那样绝望地趴在地上，看着崔景澄回到驾驶座，看他关上车门，看他驾车离开……
梦碎了，天塌了，他没有崔景澄了。
-
崔景澄回到家，脱掉脏污的衣服，狠狠冲了个澡，换回一身便服，迫不及待联系了最近的家政公司，要求来的人越多越好，说家里需要深度清洁。
挂掉电话等人的功夫，他在家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整个屋子都是小骗子身上那种如同婴儿的奶香味，甜腻得叫人心烦。
他甚至记得小骗子嘴巴里面都是这股香味，从前有多喜欢，如今就有多憎恶。
他将这些年送给小骗子的礼物，为他添置的家居用品一股脑翻出来，用好几个床单分别裹好丢到院子里，还有那辆碍眼的定制机车，让人一秒都忍不了。
至于学籍，他不想注销那个人的学籍，就当是遂了失忆期间的自己最后的心愿。
崔景澄快速操作，停掉了小骗子所有的卡，冻结了他的账户。
他要保证那个骗子，一分钱都别想从他这拿走，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
家政公司来了整个团队，谦卑有礼，崔景澄站在院子的屋檐下避雨，皱眉指挥他们将全屋深度清洁，要求一尘不染，不许留下一丝气味。
末了，又指挥他们将院子里床单包裹的东西和那辆机车全部带走，要求他们不许再跟自己联系，为此他支付了三倍酬劳，那些人走的时候千恩万谢。
崔景澄没再搭理他们，他需要静下来思考，着手失忆前未完成的大业。
屋子里总算没有奇怪的味道，可三年的回忆挥之不去，让他下意识地烦躁。那些回忆过于荒唐，若不是失忆，他怎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此刻，若不是事情没办完，按他的心情，他甚至想将整幢别墅连根铲平。
崔景澄坐到电脑前，熟练打开了所有隐形文件夹，产业链，上下游，人员名单，犯罪记录，原来他都一一整理在册。
两条线，无数潜藏在海面下的大鱼，无一逃过了他的眼睛。
很好，要不是失忆，这件事应该已经完结了。
幸好上天有眼，他全部想了起来。否则真的移民过新生活，这么多努力的心血就付之一炬了。
隔天，崔景澄去了郊区排屋。
几年前在这边地下挖出过几幅画，全都是死亡有关的主题，这边地下应该还有收获，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足有近百幅。
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些画起出，规整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排屋被整个铲平，崔景澄这次没有假手他人，一个人在这边忙活了近一周，掘地三尺，直到将所有藏画全部找出来，才又将地面恢复原状。
他曾经带小骗子来这边住过，钓鱼，滑翔，攀岩，甚至夜里搂着他看星星。
现在这样铲平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崔景澄将全部的画转移到邻市那套中心跃层的密室里锁好。
忙完这一切，他回到旧街区别墅，在主卧搭了一块黑板。
现在，他需要梳理时间线，弄清楚失忆之后，杀人组织那些诡异行为背后的目的，待一切理顺，就可以出手了。
晚上，靠坐在床头，崔景澄心事重重地抽烟。
笔记本电脑被他搭在腿上，屏幕上是财经新闻。
忽然跳出来一个小窗口，熟悉的链接，醒目的标题写着「免费小说阅读之《遇见爸爸的夏天》」。
这本小说他印象很深，当时追过一段时间还留了评论，后来作者说很忙暂时不能更新，他也就渐渐放下了。
崔景澄点进链接，看了眼时间记录，果然，上次更新是两年多前，最新章节则是今晚。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因为时间线过于巧合了，故事里的人物也渐渐鲜明。
崔景澄看着最新章，蹙起眉头，显而易见，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小骗子。
上一章还是和爸爸脸红心跳的浪漫日常，这一章开头就伤感得要命，跟死了爹一样。
剧情是爸爸在雨天将他抛弃了，将他丢到学校不要他了。
末尾还特意写，手腕断了一只，打字很艰难，希望还有人在看。
崔景澄绷着唇角拖到评论区，有骂的，有同情安慰的，还有说不喜欢这个剧情走向的，要求作者改回去，说什么的都有。
崔景澄熟练地登录账号，想了又想，最后留下一条评论：
「这是最好的结局，所谓夏天的约定，只是命运开的滑稽玩笑，当真的人是傻瓜。众生万象，更多时候，不过是假象一场。」
小说里写的“夏日约定”，是爸爸承诺要带他移民。
这个评论被作者秒回：
「总有些东西是真的，比如我爱着爸爸的心。」
崔景澄拖动评论区，忽然发现，这个作者几乎只回复他一个人，显然，小骗子知道了这个id是自己的。
崔景澄心下不悦，毫不留情将账号注销，清空了浏览记录。
他不喜欢拖泥带水，对一个愚弄了他三年的人，眼下的处理方式，已经是他仁至义尽的结果。
“小骗子，别妄想贪心更多。”
他低低地，跟空气说话，而后掐灭了手中的烟，屋子没了最后一点星火，重归满室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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