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舟被灯光晃得微微眯眼，不到一秒他忽然吸了一大口气，“呼哈、呼哈……”好像做了剧烈运动，他眼带惊异地往鱼缸看去。
鱼缸好好的，并没有被打开。
培养室也没有突如其来的进水。
……他正坐在一楼的书桌，手里握着水笔，面朝鱼缸。
程轻舟失神的，水笔笔尖戳在纸上，他一惊，水笔又划拉了一下，蓝色痕迹却没有出现，只在纸上留下一道轻微的刻痕。
程轻舟低头看着这痕迹，有些回不过神。
钢笔在空气中闲置一段时间再书写时，墨迹会有些滞涩，除非几乎不间断地书写，墨迹才会颜色纯正鲜亮，触感无比流畅。
……这说明，钢笔停在空中已经有一段时间。而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也实实在在的花费了一些时间。
——也就是说，他刚刚经历的是幻象而非现实。
幻象的时间流速暂时未知。
远处，鱼缸里的人鱼正面对着程轻舟，它的神情是那样自然，那样无辜，平静得好像它并没有使魅惑术溺死程轻舟，平静得让程轻舟心里那股无名火渐渐熄灭。
它毕竟是人鱼，不是人。从小长成的环境和人类截然不同，所作所为当然不受管控，也不会有“该不该做”这样的是非观。
程轻舟要是和它置气，要求它有“人味”、是个“人样”，那就实在是幼稚了。
人鱼静静地观察着坐在桌前的人类，他先是愣神，然后环顾四周，接着看向自己。
然而除却最初不过五秒的怒视，那人类便没了其他作为，叹了口气，连怒视都没了，只剩下它不能理解的无奈。
它心中的迷惑与好奇更深了。
而在系统眼里，程轻舟就是写着写着忽然发起呆，怎么叫都叫不反应，之后的一系列反应他虽然看得不解，但也能猜的着为什么。
程轻舟问道:“从我一动不动开始，我发了多长时间的呆？”
系统看了眼时间:【快十分钟。】
可令他不解的是:【你初次改造，怎么会经历协调者无法干涉的事？】
程轻舟根本没有避讳人鱼和系统交流，在他看来人鱼虽然占了一个“人”字，但说到底还是个畜生，“我也纳了闷呢。……你是说，以后还会有协调者像今天这样起不了一点用的被动局面存在？”
系统兀自想着事，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改造者会丧命？协调者虽然是保证改造者的生命安全的，但说到底协调者的名字是协调，不是万能者。】
系统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最后他意味深长地，既有警告也有总结的意思道:【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要过度依赖协调者。】
程轻舟沉默了下，他承认他依赖的心理确实有萌芽趋势，但系统怎么这么快就能察觉？
而且也没必要这么一棍子打死吧？雏鸟情结人人都有的啊。
他嘴硬:“我没有依赖你。”
系统话锋一转:【我什么时候说你依赖我了？】
程轻舟:“……”妈的，被坑了。
系统转而问:【把你刚刚的幻境说一下。】
程轻舟闻言脸色忍不住微微发白，他先是吐槽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被水淹过，一进你们包您放心公司就接连被淹了两回！”他忍住骂娘的**，“搞得我现在看见水，腿都打颤。”
不用他说，系统都看出来了。
程轻舟吐槽完才说道:“我就是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把培养液容器打开，然后人鱼出来，强制让我抱着它，然后那厮就开始唱歌。”
“唱了一会，谁知道哪里惹它不高兴了，就直接把培养室淹了！可怜我，活生生被溺死！”
系统:【其中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
程轻舟刚要说那幻境本身就是很反常的事了，忽然脑海中一个片段闪过:“……我不确定是不是我产生幻听了，我记得我好像听见它说‘奇怪’。”
系统没再说话。
程轻舟等了一会，没等到系统的回应。
加之他深觉自己不能再在这培养室待下去，就草草收拾完资料就一脸颓靡的回了何处的房间。
天知道他刚才满脑子都是鱼缸意外破裂，水涌出来把他溺死的想象。
现在太阳已经落海，助手艾米丽敲开程轻舟的房门，给了他一个飞吻后说:“真是棒极了，今天的餐后甜点有冰淇淋……希望博士用餐愉快～”
程轻舟看着艾米丽进入房间，将一个个盘子摆好。
他叫住将要离开的艾米丽:“艾米丽。”
“怎么了博士？”
程轻舟说:“你爱人鱼吗？”
艾米丽笑了起来:“当然了博士，希望我们能尽快抓到一条人鱼，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因为异形而东躲西藏了。”
程轻舟感到奇怪，艾米丽似乎是忘记了一些记忆……他试探道:“你忘记了我们曾经见过一条人鱼吗？”
艾米丽甜美的脸蛋上满是不解:“博士，你一定是因为处理工作很久没有睡觉产生幻觉了，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人鱼？
“听说艾尔佳最近研发出了一款名叫培洛斯的精神药物，专门对付幻觉幻听，博士，你可以试试哦。”
程轻舟只好说:“好吧艾米丽，看来我的确需要一些抵抗幻觉的药。”
艾米丽就说:“等我们回到研究所，我再去为您准备可以吗？”
程轻舟说:“谢谢你，艾米丽。”
“不用谢，”艾米丽对程轻舟笑笑，“博士用餐愉快。”
程轻舟看着她走出去将门关上，一边吃牛排一边说:“[吾皇圣旨]似乎把他们的记忆都抹去了。可是人鱼还在培养室，他们去看见了人鱼，记忆难道不会因此混乱吗？”
系统却说:【或许不是道具抹去他们的记忆，而是某种被动条件达成了……若不删除记忆，他们就仍旧是围着人鱼转的痴狂样子。所以道具强制性选择了删除记忆。】
他下了定论:【我想，要么他们看不见人鱼，要么看见了，也意识不到那是人鱼。】
程轻舟问:“为什么会这样？”
系统低声说:【也许是……人鱼的力量和道具的撞在一块，加之二者不相上下，就在人的记忆上产生了bug。】
程轻舟不由自主的停下进食的动作，“你说，他们是真人吗？……是和我们一样的，真实存在的人吗？”
系统的语气很淡定:【是啊。】
程轻舟便说:“他们是真人，却会被‘道具’篡改记忆，那看似是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我们呢？也会被某些力量改变、影响吗？”
系统并没有正面回答程轻舟的问题，【你成为改造者本身就是一种影响和改变。】
程轻舟沉默了。
【但是，】系统又说，【改变有好或者不好之分，被改变的我们却能够选择迎来怎样的结局。】
程轻舟觉得，穿越了无数世界的系统到底是和他这个活了半辈子不到的人不一样，系统对世界的看法总是会给予程轻舟心灵上的震颤。
可有些时候……系统说的话他又听得云里雾里，“我不明白。”
系统温和得有些冷漠:【你以后就明白了。】
有些话，不是看到、读到，而是遇到，便足以回味一生。
程轻舟觉着自己一辈子都明白不了，他郁闷地说:“系统，你几岁了？我活了24岁，到今天突然发现自己啥也不知道，头一回感觉愧对祖宗。”
系统安慰他:【你要是说我的身体年龄，我比你大两岁。】
程轻舟已经听出来了:“你的工作年龄呢？”
系统有点不好意思:【说来惭愧，当改造者和协调者的年龄已经……】他含糊了下声音，【大概有几十年了吧，还是没圆满完成改造。】
程轻舟听到那个“几十年”的时候沉默了，心道这系统爸爸的名字还真是名副其实，我是不是真得叫你一声“爹”，说:“你这都是元老级员工了，怎么还没那什么，圆满完成改造。”
系统说到这也低迷起来:【执行者跟我说我还有个改造任务没完成，让我等着那孩子出现，我就只好等着了。】
程轻舟说:“我强烈怀疑是你上司觉得你好用，不想你告老还乡。”
系统说:【这倒不是，其实我们每个员工都差不多工作了这么多年，改造不成功就会接连不断的改造，从你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也许已经改造了上千年也不一定。】
程轻舟被吓到了:“上千年？！那这人不得疯了？”
系统叹了口气，【是啊，这些人越疯癫，就越要去世界里改造，越改造，就越疯狂……】
程轻舟无意识地戳着冰淇淋:“那改造的意义是什么？”
系统的声音无波无澜，带着一种漠然的残忍:【他们总会醒悟过来的，一千年不够，就一万年，记忆逐渐淡化，情绪慢慢淡然，再看世界，便不再带有不满。】
程轻舟闻言问道:“改造的意义，就是让人消去对世界的不甘、不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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