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着冲下山坡，卷着雪花一起撞死在平原上，散落一地哀嚎。斜吹的雪如爆开的碎玻璃片，插在地上、石头上、还有更远处的灰影上。
鲜红的血被雪掩埋，新落的血又染红了白。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路鸣泽！”路明非嘶吼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只要一直走，怀里的路鸣泽就不会死。
他想说小魔鬼你真狠心，莫名其妙地和我交易，又莫名其妙地说我是你哥哥，一边想要我的命，又一边把那些挡路的人都解决掉，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当哥哥的觉悟，现在你要把那些替我背负的孤独还给我然后say goodbye去享福了，哪有这种好事。
他想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什么是权与力了，你之前说总有一天我会真心来求你而那时你会给我你所答允的一切，那我现在真心求你不要死为什么你不理我呢？我来晚了我道歉，弟弟总是愿意原谅哥哥的吧？这一次也拜托了好不好？
但是所有一切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想起那个雨夜，路鸣泽和他说，哥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一条心哦，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淋雨，我就不会打伞。他现在顶着漫天的风雪把小魔鬼笼在身下，好像突然醒悟了。
是啊，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小魔鬼更爱他的人了。楚子航第一选择是他爹，凯撒第一选择是诺诺，芬格尔第一选择是那个女孩，昂热第一选择是屠龙……或许还有那个捏着他衣角叫他Sakura的女孩会坚定地选择他，但是那个女孩再也不会醒过来。
那路鸣泽呢？
如今他也要失去路鸣泽了吗？
“真正爱你的人，只有魔鬼！只有我这个魔鬼啊！嗨！哥哥！为什么不拥抱我呢？为什么不拥抱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你的人？"
于是路明非说：“我抱住你了，弟弟，我抱住你了啊……你醒一醒好不好……”
前十二年享受着虚构的父爱母爱，六年寄人篱下蔫巴地当着合格的衰小孩，直到那封邮件还有推开门张扬地喊他李嘉图的师姐将他引到了新的路上，路明非好像才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在那个火车站看见的黄金瞳和男孩身上凝聚的几千年的悲哀像是一把钥匙，而血管里流淌的血就是上绣的锁，直到某天血液沸腾，魔鬼低笑着和他说，哥哥，这才是你啊。
什么是绝望的孤独？
三峡的水下他望着诺诺破损的身体没有绝望，他有四次机会，他可以赌，只赌这一次他还能长命百岁；北京地铁站的深处他被串在钢筋上，望着不远处发疯的芬里厄和濒死的楚子航没有绝望，那是他的师兄啊，虽然总是像个面瘫但会记得他的生日啊，所以衰仔四分之一的命换师兄的命理所当然，还白送一条龙，简直不能再赚；东京的雨夜他像个败狗一样躲在阴影里喝酒，而那个满眼是他的女孩已经踏上了献祭的道路，是啊，他来迟了，那就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命拿去，他要赫尔佐格陪葬。或许那时候他绝望过，但还有那么多人在，凯撒，师兄，芬狗，诺诺，零……哈，还有路鸣泽，他从来都不孤独。
那现在呢？
楚子航失忆，凯撒发通缉令，诺诺重伤，他丧家之犬般逃亡到父母所在之处，却在这里看见了被钉在柱子上的小魔鬼。于是曾经渴求的亲情变成了捅向自己的尖刀。
他还拥有什么呢？
以前那个怂蛋不想上没关系，被欺负了有师姐罩有师兄罩有老大罩，哪怕吊儿郎当看起来超级不靠谱的芬狗也会挡在他前面，导师护着他，校长护着他，再不济学校兜底，还搞不定只要大声呼喊路鸣泽。可是带着他逃跑的老妈躺在病床上，总是能搞定一切的小魔鬼沉睡不醒，现在他只有自己了。
这就是绝望的孤独啊。
茫茫的雪，除了哀嚎的风，就是风声里夹杂的狗吠和枪声。
路明非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直到不堪重负的身体率先倒下，他仰着头，伸手颤抖着擦去坏里路鸣泽脸上的血。
阴沉的天空下执兵的鬼影在风雪里游荡，狗吠声越来越近了，一双双点燃的黄金瞳照亮了雪地，匍匐在地的身体上覆满菱状的甲，尾巴僵硬地摆动，也覆满了细小的鳞片。
地狱犬，龙和狼□□的后代，只听从血统比他们高贵的物种差遣。如今他们匍匐在远处，本源血脉压制带来的恐惧使他们不敢向前，但致命的血液的诱惑又使他们不愿离去。
直到某只地狱犬挣脱了恐惧遵循诱惑伸舌舔净了面前红色的血迹。
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
骨头暴动，尖刺从鳞片的缝隙中刺出，野蛮的嚎叫响彻云霄。
神的恩赐是痛苦也是欢愉，尝到了权与力的滋味就没有后退的机会。
那只狼形怪物冲上去张开大口想要将神明吞进肚子里，地狱犬的利齿哪怕是施加青铜御座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但路明非没有躲，只是在怪物腾空的一瞬间，捏死一只蚊子一般掐断了它的脖子。
仿佛感知到什么危险，路鸣泽的手动了动，暗淡的黄金瞳睁开，却只看见一片空白。四周都是冷的，只有前胸存着暖意，那是路明非的胸膛。心跳声顺着骨血和薄薄的衣衫传进路鸣泽耳中，就像是他们共用一个心脏。
“哥哥……”
路明非将路鸣泽又往怀里塞了塞，手上的尸体甩开一边，另一只干净的手捂着路鸣泽背上的血洞。
“我真不称职啊。”很轻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说。
“吃掉我吧，哥哥，咳。”鲜血还是漏了出来，从嘴角，从指缝，从两人紧靠的胸口，往日里路鸣泽脸上总挂着或真或假的孤寂悲哀，到了开口说话都用尽气力的时候，他却笑的那么开心。
“吃掉我，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哥哥了。”
鬼影在靠近，领头的是路明非名义上的父亲，不用看，他已经闻到那冷酷的气息。
“真悲哀啊。”路明非偏头，唇边就是路鸣泽柔软的发稍，像是落了一个吻。
“弟弟，我们约好的，天堂地狱你都要陪伴我，一个人的话，也太孤单了吧。”
“我不会...背叛哥哥的啊。”
Something for nothing，路鸣泽用什么换回了空白，路明非从来不劳而获。
滚烫的血浸透路明非全身，赤金色的眼睛睁开，帝君临世，俯瞰众生。
“既见君主，为何不拜？”站起的人影抬手，帝君握住了他的权杖。
风雪刹那间凝滞，围猎的地狱犬颤抖着低下头趴在雪地上，越压越低，直到被压实的积雪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轻响，趴在地上的地狱犬便如煎锅上无声爆开的肉饼，碎了一地血肉，又无声无息地融进地里。远处居高临下俯瞰的影子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骨头，匍匐叩拜。
没有臣子能站的比君主还高，即便是死，也只能跪拜着死在君主的脚边。
“逆我者，诛！”
血色蔓延，为归来的帝君开路。帝君戴上冠冕，怀抱着枯骨向前走去。
“要是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择呢？”隐隐的哀曲在路明非身后响起，风呜咽着围着他转，像在唱着挽歌。
你还会踏入卡塞尔，和那帮屠龙的疯子一起战斗吗？
路明非低垂着眼，置若罔闻。
是屠龙的少年终成龙，还是龙穿上了人的衣服忘记了自己......
“你很吵。闭嘴。”
我是来帮你的。
路明非终于停下脚步。脚下已然不是雪原，一切景象都太远太远。他仿佛站在九天之上，而眼前是一株巨大的，将半个天空都遮住的树。半枯半荣，卡塞尔的校徽上的世界树如今呈现在他眼前，久远的尘封的回忆向他涌来，他忽然想起，数不清多少年前，他一睁眼，抬头看见的也是这么一株世界树。那时候世界像是从废墟中重建，他盘踞在树根下，身边是沉睡的还没苏醒的弟弟。也许出于本能，他将世界树枯死的根扎进自己的脖子里，直到枯枝发芽，重新枝繁叶茂。
降生于鸿蒙的君主予我新生，如今我予你重来一次的机会，如何？
路明非挣扎着从杂乱的回忆中挣脱，猛地抬头。
“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
比大脑更快的是本能。路明非恍惚地点头，还没来的及开口，只觉得胸口被猛地一推，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
我的枝条两次刺入你们的胸膛，这并非我所愿。既如此，便令你们早日相聚，算作我的谢礼吧。
眼前光亮熄灭前，路明非听见那个声音这么说。
像是坠落，又像是倒流，他穿过时间，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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